第353章 廢法

眾臣聽罷皆面面相覷, 按理說,年僅二十多歲的帝王就考慮無嗣以繼承大統的問題,實在有些不可思議。

正當眾人咂摸品味時, 吳淼先站了出來,神態自若道:“回陛下, 《儀禮》有載, 何如而可以為人後?支子可也。若帝後無嗣,依禮制,可擇建支子以繼承大宗。”

宗法制度以嫡長子及繼承先祖嫡系之子為宗子, 嫡妻的次子以下及妾子都為支子。

“那麽若無支子可擇,亦或支子弱幼不得繼立, 又當如何?”元澈又開口了。

答案其實很簡單,另立一位宗王就好了, 無非是從血緣關系的親疏上擇選,也可以過繼一個兒子。然而這句話並沒有人敢接, 要知道,不久之前就有一位皇子自裁於別室了。

元澈的目光望向大殿上方, 語氣慨嘆:“朕讀史書, 聞漢宣帝繼昭帝之後,哀悼其生父,加以皇號。哀帝以外藩而繼大統, 追封定陶王為皇。非常之時,受先帝眷顧而起。立廟之後,又以藩庶而篡。既襲正統, 當奉公義, 怎能復顧親私,行狀悖逆!自是之後, 世人相踵而效,更有魯文逆祀之禍,夏賀良謀逆之心。德行如此,僭差無度,不明為人後之義,國祚人君,人神共誅之。”

這一回,有些人咂摸出一些意思了。皇帝想要強調的不是誰能夠繼承大統的問題,而是誰不能繼承大統!當今皇帝即大宗,即便是後無子,繼位者必須是支子,那麽兄弟就首先排除了。那麽皇帝兄弟的子孫若要繼承呢?皇帝自然也給予了明確的表態,可以,但是不可以另尊考妣給予皇帝、太後的封號。

繼而,也有一群人意識到了一個問題,皇帝針對不同情況的論調一直都在保護一個人,那就是未來的皇後。擁立藩王之子繼位,皇後的地位不會動搖,依舊是太後,並且杜絕了兩太後爭權。而且與其擁立一個藩王之子繼位,更多人還是希望時局不要太過動蕩,最好皇帝有自己的孩子。可是自立子殺母以來,皇子的出生率實在低的可憐。不乏有妃嬪扼死男嬰,亦或是服藥避孕、流產,甚至皇宮要專門派數個乳母看守新出生的男嬰,讓其與母親分離。直到太子確立後,其他嬪妃才敢生子。

正當眾人思考著,吳淼道:“陛下明以深義,此事臣以為可效曹魏明帝之法,書之金策,藏之宗廟,著於令典,以警後世。”

元澈似是頗為滿意:“太保警世之言,朕準允。”

魏鈺庭也看出了苗頭,皇帝不僅要保陸昭,還要把眾人的注意力引到立子殺母這件事上,重新反思。自從他第一天侍奉身為太子的元澈,便知道這位未來國君對於立子殺母有著多強烈的怨恨。看來皇帝已決意廢掉此法,並且待陸氏有孕,立陸氏之子為皇儲。在這個過程中,自然又會出現新一輪的政治打壓,陸家也會因此獲得更多的權力。但是事已至此,皇帝給出的理由自己也無從辯駁,也就沒有反對。

其實打壓外戚有很多重辦法,在魏鈺庭的眼裏,殺掉儲君的母親不過是飲鴆止渴罷了。由於血緣關系,母子的利益捆綁和情感捆綁都是最深的。歷史上太後攝政、戚族過大的確有不少,但是王朝的覆滅和政局的糜爛,最大的問題並非是在這些母親身上。

呂後臨朝稱制,雖然提拔諸呂,但所保護的核心仍是劉氏皇帝。王莽篡位,固然是王政君輕易交付了信任,但病體所在乃是權力畸大的尚書台,以及皇帝本身已不具有掌權的能力,才導致國家的權力一點一點地過渡到權臣手裏,而王政君的立場是皇權的看管人、保護者。甚至為人所唾棄的賈南風,在任期間,民生並未凋敝,傻子皇帝也能安享其位。倒是死後,八王相繼謀反,皇權失去了戚族這座鎖妖塔。

殺掉了母親又怎樣呢,權力永無空窗,保太後和上位者們自會彌補。這些人會比一個母親更愛皇帝嗎?

但旁邊的盧霑卻未能坐住,當即出列道:“古者自以天下為公,唯賢是與。後代世位,立子以適;若適嗣不繼,則宜取旁支。明帝既不能然,情系私愛,撫養嬰孩,傳以大器,晚年托付有失,而參枝族,終於曹爽誅夷,齊王替位,後為司馬氏所篡。如今陛下春秋鼎盛,立嗣之事,宜作遠量,勿使權奸得幸,戚畹偏寵,而重蹈曹魏之覆轍。”

十二旈下,元澈微微有了怒意,道:“那麽在你看來,魏明帝在立嗣之事上,可稱昏聵?”

魏鈺庭額角早已冷汗連連,聞言連忙出列道:“陛下,臣以為京兆尹並無此意。《魏末傳》有載,明帝常從文帝獵,見子母鹿。文帝射殺鹿母,使帝射鹿子,帝不從,曰,陛下已殺其母,臣不忍復殺其子。因涕泣。文帝即放弓箭,以此深奇之,而樹立之意定。其實情系私愛,也是人倫常態。早年曹丕殺其母甄氏,明帝身為太子,哀之深切。此中語,臣每每讀來,也是感深泣懷。臣以為,京兆尹之意乃是假使文帝不殺甄氏,全以太子母子之愛,必可免其日日惶恐,深感缺憾,致使日後蹈足偏執之道,重情更甚。臣請陛下,深察此情,以史為鑒,曉民以孝悌之義,喻臣以仁愛之心,正人倫,興國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