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名義

雍州事務皆已入正軌, 陸昭便卸下雍州刺史一職,僅保留加錄尚書事的職權,然而司州的整頓問題才剛剛開始。

雍州對於褚潭勢力的清繳可謂摧枯拉朽, 但司州對於陽翟褚氏卻仍無力染指。褚潭以謀反罪立,褚氏家族自然不能逍遙法外, 其結局注定比漢中王氏還要淒慘。可是褚氏鄉聲資望也是不容小覷, 甚至陸昭的陽翟縣主府也需要仰以褚氏鼻息,怎麽可能上百口人說處置都處置了。這個時候還是需要一股強大的外力介入。

“司州僅有陽翟縣主府絕對不夠,但是陸遺和江恒他們都在陽翟, 真要抽出來,只怕褚家也會因入絕境而起趕盡殺絕之心。”元澈與陸昭用過午飯後, 便一起躺在榻上小憩,順便聊起了司州的事, “現在褚家在陽翟僵持著,並州、冀州刺史府和豫州刺史府都向朕請求出兵鎮壓, 也實在有些難辦。”

陸昭伏在元澈的臂彎上。其實莫說是豫州和冀州,揚州她的叔父陸明也不可能見自己的兒子困死在陽翟。這種情況下陽翟需要第三方出面, 這個人需要三方都可信, 舞陽侯所出身的冀州秦氏看上去是很不錯的人選。

“我覺得冀州之請和並州之情,眼下不宜答應。”陸昭道,“冀州在東北, 貿然南下,就要越過陽平、廣平、頓丘、汲、魏、滎陽五郡,且秦氏之責尚未追究, 理應讓其安分自省。並州在正北, 若趙安國南下,則要經過平陽、河東、河內、河南等地。河東薛氏執掌河東門戶, 如今勢不復初。若有強鎮過境,率先插手河東事宜,以後朝廷要再接掌此地,只怕就不會那麽容易了。”

“可以派豫州刺史王襄過去。”陸昭覺得身上有點熱,便把雙臂從元澈懷裏抽了出來,墊到後腦勺下。元澈則順勢就起身子,拿起床頭的團扇,替她扇著。陸昭在床榻上說這種嚴肅的語言,以及雙眸上浮現的一絲幽暗,都讓元澈有些欲罷不能。

“陽翟與豫州的繁昌接壤,即便是王襄跨境,也不會涉及太多郡縣。這次王叡作亂,陳留王氏也並非沒有汙點,王安任河南郡守,雖然沒有從亂,但仍有失察之罪。借這個機會,讓北平亭侯把宗族子弟一道處置了,算是他將功折罪。北面虎視眈眈,他也不敢不嚴辦。司州世族多,難免和陳留王家有些瓜葛,他嚴辦褚氏等世族,也少不得得罪一批人,算是趁機清理掉陳留王氏的一部分枝葉吧。”

“這個主意好。”元澈的扇子停下了,“既是將功補過,那日後也不必論封賞。並州的趙安國,冀州的秦威,都眼望著司州呢,倒也不怕王襄徇私。不過……”元澈猶豫片刻還是把心中的顧慮說了出來,“王襄樹大根深,並非可輕易操縱之人。”

“倒也不是要怎樣。”陸昭微闔著雙眼,聲音漸漸變得輕而恍惚,仿佛下一刻就要跌入夢境。然而她的心裏卻無比冷靜清明,將王襄等老一輩人人際藤蔓除去,新生的藤蔓自會找到其他攀附。老人給尊貴給待遇但不給權力,新人給權力給機會但不讓他繼承威望。因此她一向只重用王嶠、王謐甚至王諶,而對王謙、王襄這些陳留王氏曾經的實權派都是淡淡的。歷史上不乏老皇帝貶抑一些有才華能力的臣子,其實是為了讓下一代新君邀買人心,說到底這些都是帝王心術罷了。

元澈看著陸昭那張清白的不顯聲色的面孔。特別是日漸熟悉、日漸親昵後,他漸漸能夠發現這張面孔下隱藏的更多表情。清冷近白描般的線條並非無欲無求的表現,在那片冰靜皮相的深處,還埋藏著自負、輕佻與傲慢。誠然,幸福與喜悅可以讓它覆上一絲甜美,但那太容易脫落。反倒是仇恨、欲望和那一絲好勇鬥狠才能刻入那片肌理,使它格外靈動。

“江恒想在洛陽建立行台,我覺得可行。我想讓你去,執掌大行台錄尚書事。”元澈道。

陸昭緩緩睜開眼睛,上揚的鳳目中掛著幾道血絲。她望著他:“以什麽名義呢?”

“以皇後的名義。”此時元澈望著她微微閃動的目光,在這樣灼熱的凝視下,既有挑逗,又有挑釁,而他全然享受著被挑戰的微妙快感。盡管知道那與帝王的意志截然相反,但此時此刻他更相信彼此對欲望的一片坦誠。

“以皇後的名義,不是將你拴在我身邊,白天拿著我賜予你的金冊寶印,晚上掀起你華麗的裙擺。而是請你站在我的身邊,執起與我一樣鋒利的劍……”他的指尖輕輕劃過陸昭的咽喉,“沐浴一樣溫度的鮮血……”他吻著她脖頸處起伏的動脈,“獲得一樣權力。”

一滴汗水順著脖頸流下,所經之處可以看到淡紫色的血管。汗水蹣跚地攀附著每一寸肌膚,那亦是靈魂攀附肉.體的渴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