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9章 答案

簡單的清洗後, 燭光一一亮起,將帷紗照的粼粼生光。陸昭合眼半靠在榻上,曾經這張榻上盛放的是另一個她, 如今她安安靜靜地蜷縮起來。

兇猛的潮汐吞沒了權力場上的疲累,卻又在退潮之後, 留出一片狼藉的沙灘。那些柔軟的海藻, 堅硬的碎貝一一暴露,它們曾經是在海底翻滾從不見光之物。元澈幫她一一沖上岸,就這樣放在陽光下, 曬了曬。自然,在下一次漲潮之後, 這些還會被悉數吞沒回去。

或許這是她選擇這樣一個懷抱的原因——在極盡克制與清醒的中,她伸了伸脖子。

元澈已洗漱完畢, 鉆進紗帷,陸昭的鬢邊常有一縷碎發, 如今稍長了些。元澈心生憐愛地夾在手中,而後用發梢撓了撓陸昭的脖頸。

陸昭本就在裝睡, 又不耐癢, 一時笑了。她笑時比不笑更媚,上揚的眼睫似有似無地彎著,元澈的手便不自覺地撫了上去, 如同兒時一筆一筆地臨摹著前朝名家的字:“像一只小狐狸。”他的指戳了戳陸昭粉粉的腮。

陸昭依舊是笑,卻未睜眼,她側過身, 背對著他, 整個人都陷在了絲綢軟墊裏。元澈只想和陸昭說說話,就靜靜地擁著她, 貼著她的後背:“你知不知道,在我祖輩的家鄉,有一個狐狸分餅的故事?”

陸昭起了興致,卻仍懶懶蜷著身子:“你說唄。”

“東漢時,光武帝劉秀大敗隗囂,收竇融,拿下西北金角,已竟全功。哎,你有沒有在聽……”元澈把陸昭攬回懷中,讓她的臉輕輕靠在自己的肩上,而後繼續講著,“雖然西北已盡入彀中,但是兩位大將竇融與來翕的封任卻還沒有定。光武雖英明睿智,但無論怎麽分派,總有一方覺得不夠公允。光武帝為這事,耗在隴上已盡半年了,兵糧快見了底,最後一日召集群臣設宴,用僅剩下的糧食烙了一張面餅。”

“這時候,從外面來了一只狐狸,雪白毛皮,可說人語,但因隴地連年兵亂,也有數日未進食了。聞得此處開宴,便趁機溜到光武帝劉秀的懷裏,問,陛下何故發愁。劉秀嘆氣,餅難分也。狐狸卻道,這分餅有何難,不如陛下讓我一試?光武欣然允之。”

“狐狸跳至餅前,顧盼左右,見竇融與來翕雙眼渴渴而望,狡黠一笑,將餅分成大小兩塊。兩人見了,皆情急道,一大一小,怎可如此?狐狸點頭稱是,旋即在那塊大一點的餅上咬下了一口。此時大餅變得卻比另一塊更小。竇融與來翕復言道,一大一小,怎可如此?狐狸聞言,故技重施,又在稍大的那塊餅上咬了一口。如此往復幾回,所剩兩塊餅終於大小等同。竇融與來翕各自滿意離開,光武卻笑著看那狐狸吃的圓滾的肚子,道,你既食得此餅的三分之一,朕便將隴上之地的三分之一供你居住采食吧。”

陸昭知元澈暗言上次與彭通、王濟等平衡隴上人事安排一事,遂笑道:“殿下臉皮真厚,自比光武。”

元澈道:“子多類父,陸中書既曾將我父皇比作光武,想來我亦不稍遜。”他緊了緊懷抱陸昭的臂彎,如同掬著一汪冰涼的春潭,良久,他才道,“待大戰結束後,或許有勞你這只小狐狸再分一次餅吧。”

元澈小心翼翼地捧著陸昭的肩,清晰感受到貼近肌膚的起伏與呼吸漸漸趨於平淡。他原想問吳中是否還有糧草可調,安定存糧是否足矣支撐這次消耗,陸昭手中的糧是否比漢中王氏所掌握的要多,又多出多少?

但這句話究竟還是沒有問出口。他們總有各自的立場不是?他是君,亦是她的情人。這樣的話當著她的面問出口,她如是作答也好,欺君罔上也罷,無論怎麽選,對於某一方,都是背叛,都是為難。

他已不想讓她過的艱難,金城辯法之後,她的身體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瘦下去,行台的遷移與諸多公務消耗了她大量的精力。先前在前線吃不好睡不好,如今多好的吃食也喂不起來她,元澈著實懊悔。他準備引以為戒,這次打武威就不要帶上她了,留在金城將養著。只要他的仗打得順,就趕緊下隴,回攻京畿。

他要娶她為妻,似乎這有些一廂情願,但是這世上兩廂情願的事他又做過多少?門閥執政的年代,他有太多隱忍,太多屈就,即便這次僅是一廂情願,那也任性一回吧。

燭火再一次被吹滅,元澈的唇撥開了輕輕遮挽在身前的手,耐著冰涼,留下了一縷縷熾熱而亢奮的溫度。情絲纏腰,情焰燎腹,小別總勝新婚,幾日積攢的想念隨著一次又一次的深吻落在了肌膚上,帶著獨特的占有與侵略。

陸昭的頭微微仰著,目中與腹下似乎雙雙凝著冰淩,在一呵三嘆中化成水,在每一次顫抖中,都流的更多。元澈沒有移開目光,直視這一表達方式足夠熱烈,足夠回應她無聲的嘉獎與不自知的攛掇。他即將把陸昭翻過來,然而忽然決定在這片刻坦誠的直視中問一個問題:“昭昭,你愛我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