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中秋

對於漢中鄉鬥的定性, 行台終於在次日給予了批復。楊、張兩家罪論謀反,至於五服之內如何決之,行台方面也沒有定死, 僅說罪可論流徙、徭役,若極惡劣者, 則由郡府商議決之。

“這還是王家問了行台。”中書侍郎柳匡如將詔書下發後, 終於在休息時得以向尚書金曹衛漸抱怨,兩人皆為關隴世族出身,自小長大, 說話也就自在些,“如此悖行禮法, 與叛逆何異啊。”

衛漸一身素氅,頭戴竹冠, 散發微束,腰間加以玉扣帛帶。因袍服為綀布所制, 布料堅硬挺拔,勾勒出的姿態自然也是極為俊雅。此乃是時下最流行的名仕打扮, 然而這一身裝扮卻非衛漸自己引領, 而是效法了顧承業。

顧承業此時仍未授官,其人似乎對此也不以為意,如今正居住在靈巖禪院。因其形容俊美, 舉止風流,引得諸多世家子弟效仿。更有甚者,每日便守在禪院四周, 若能得見顧承業今日裝扮, 便即可飛入家中,告知主人。顧承業對此既無刻意回避, 也無微言之辭,時人便有“虛合無跡,淵源難度”之評。

這種穿衣風尚也漸漸傳入

了行台。行台雖立,但畢竟官服沒法統一定制,況且待行台歸都後,這些職位或許還要有所調整,元澈索性也就由得這些世家子弟穿時服行走。

衛漸對世族手段看得更深些,說得也就更露骨些:“涼州糧食短缺,又是饑饉之年,太子先前不作封賞之舉,就必要迅速拿下武威。開戰在即,怎能允許漢中再有變數。王家也是吃準了這一點,先斬後奏,就算他們這次不問行台,你我也要補上一份定罪張、楊的詔書,給王家送過去啊。”

自晉以來,地方豪族枉顧中樞權威者便已是常態,以某種緣由起兵清理鄉間的同時,也是在完成對另一方產業的吞並。第二次王敦之亂時,會稽虞潭自封明威將軍,在余姚起兵,討伐當時從王敦之逆的沈充。是否是共赴國難暫且不論,沈家乃是吳興首富,自此一敗,後人竟要淪沒舟山隱居,那些大量產業卻不知進了誰的口袋。只知道事後,朝廷仍要眼巴巴地給虞潭補上一個冠軍將軍,隨後還請了虞潭去做吳興太守——沈家的父母官。

柳匡如心領神會地笑了笑,隨後將話題轉移到了別的地方:“王令如今歸家,正仲你倒是可免去廳堂之喧擾,馳騁深幽於物化之外啊。”

“王令請假不過一旬,漢中有陰平侯和王子卿坐鎮,想來也沒有什麽大麻煩。”

柳匡如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上回衛漸在陸中書面前應答如流,頗為尚書台增光,又因其出身衛氏,家世甚高,自然也就成為王濟拉攏的對象。像主官請假時長這樣的信息在旁人那裏是得不到的,也僅有在衛漸這裏可以打聽出來。

衛漸閑話幾句也不忘恭維舊友,“陸中書大而敢當,國士溝壑,你元襄驥從其畔,來日必可蟠騰關隴。”

“正仲兄盛贊,受之有愧。”都是世家子弟,誰也不會把誇贊的話太過當真,“對了,明日中秋,太子與陸中書要在明樓設宴。陸中書托言於我說,正仲兄你雖好雅靜,意在清趣,也不要忘了稍顧流俗塵世。”說完便將一份拜帖交與了衛漸。

如今顧承業在靈巖禪院養清望,一時玄風大熱,陸昭隨要為表兄拔以勢位,卻也不想人人崇慕虛無。中秋宴她還要有一番大動作,如果這些世家子弟各個趁著主官放假神遊寰宇,在輿論上便無法達到預計的效果。

陸昭請柳匡如單獨奉拜帖給衛漸,甚至言辭之間稍稍低作姿態,盛情之中也不乏一些歉意。畢竟這種做法有點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味道。不過但凡人坐到高位上,多多少少都會不自覺間用到這種手段,本來這句諺語的意思就只有兩個字,那就是“特權”。

衛漸展開拜帖稍作觀覽,字與辭都是極漂亮體面:“元襄兄無需多慮,明日自當赴宴。”衛漸拱了拱手。

兩人攀談片刻後,因各有公務,也就分道作別。衛漸默默望著柳匡如的背影,喃喃道:“這麽快柳家就被拿下了……陸中書啊。”

賀家鯨落,陸氏崛起。開創者橫死,繼任者則踩著前者的腳印,拾起他們的遺產與輜重,避開他們的失敗與教訓,最終走向功成。

明樓正對著的是涼王妃曾停放棺槨的容與堂,因宴席之故,竟也被人順手收拾打掃出來。中秋當晚,玉京宮內明樓結綺,燈火初張,今年中秋佳節對於許多人而言,注定要在行台渡過。

台臣們半喜半憂,憂者無非是京畿尚未收復,家人無法團員,喜者則是涼王攻克近在眼前,而行台這一批人,可以說是先立功者。日後從龍,或許無法像寒門那般備受寵信,但也算為自家閥閱添上了一筆頗為可觀的資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