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8章 頹意

南鄭縣曾為漢高祖封國之都, 南鄭居劍閣之北,為成都之喉嗌。褒水南至南鄭入沔,從中分流設渠, 灌溉四方,是以南鄭素有地沃形險之稱。漢中王氏原是僑族, 定居之後便以此為根基, 開墾良田千畝,又因其地勢,乃是王氏宗族產業中重者之首。

然而此處卻並非僅有王氏一家, 漢中不乏豪宗,同時盤踞在此處的還有楊氏與張氏。此時楊氏的族長楊瑀正在自家莊園內陪伴來客行走, 只是面容上不乏頹喪之態。

“小兒不幸,喪命略陽, 你我兩家婚事,到底是未成啊。”楊瑀所陪來客乃是同出漢中郡的張勉, 年前兩家議婚,卻未曾想楊瑀之子趨附王澤, 在略陽被捕, 事後王家也未營救。感慨一番後,楊瑀也明白張勉來此的緣由,因道:“賢女尚少, 令擇他人也是理所應當,世兄切莫因我家福薄兒為難。”

張勉聞言頗為感動,其實略陽一案他家也受損頗多, 只是他這一房沒有出錯漏, 見世交悲戚頹喪,也不免同悲慨然:“貴子為漢中王氏門下, 俱為同鄉,守望相助乃是應有之義,卻未曾想王氏為一己之榮,竟將你我拋棄。實不相瞞,我內侄也受牽連,如今仍在牢中,生死未蔔。鄉中王門竟在此時趁人之危,將其田產侵占,家業盡毀,舊情俱喪,實在是不忍觀之。”

兩人正談話間,忽聞園外有喧雜之聲,楊瑀即招人來問。仆從去園子外探尋一回,才返回告知,原來是王叡將娶新婦,褚氏已派人送女在漢中城外暫居,不日便要成禮。

楊瑀聞之冷笑:“王門素有禮儀,怎得如今這般著急?”

張勉卻知內情:“王子卿已任渤海相國,經營洛陽,褚氏乃陽翟大族,故而結為姻親,大抵是想在東南經營。”

楊瑀目視著自家莊園,先前打點略陽方面,家中已投入頗大,為此不得不遣散一些閑置的家丁,並出售一些莊園內的飾品與貨物。此時莊園早已不復早年繁榮,甚至因白發人送黑發人,不乏蕭條之感。“他家已將爪牙伸至益州之外,你我卻仍苦守片掌之地。”

張勉亦同仇敵愾:“他家將娶新婦,我家女兒卻已失去一樁好姻緣。”

楊瑀越想越是氣憤,喪子之痛仍縈於心,望著那鑼鼓聲遠去的方向;“鄉仇,家恨。”

張勉見楊瑀已是憤懣非常,加之自己對王門仍有私怨,因此言談中不乏激昂:“世兄若有需要,某必來相助,絕不做旁觀之態。”

楊瑀素知張家部曲強勁,兇猛悍戰,於是也不再客氣:“有勞世兄助我一臂之力,今晚便備下菜酒,你我合力,我報家仇,也定要為世兄賢侄解救遺孀,奪回土地。”

入夜後,楊瑀和張勉均已部署完畢。褚家下榻之地乃是王氏最為壯麗的一處山水莊園。先前莊園規模並非如此盛大,但後來並入了張家所占的前溪水脈,因此又擴建了一倍,在溪水附近建了樓閣水榭,挖掘湖池,蔚為壯觀。

現下門庭出口與莊園圍墻皆由王氏部曲把守,只是並未披甲執刃。所謂鄉鬥,看似兇狠,但由於不配備兵刃,因此殺傷力無異於農夫打架。官府對此類事件也不管制,畢竟世家常年雜居,難免會滋生怨望與戾氣,也需要一個途徑疏導發泄。但如果某一方持以兵戈,那便是挑戰郡府的底線,必要時也會被定為反叛亂寇,最終被郡國兵絞殺。

張勉對被侵占的莊園地形十分熟悉,早已派大量部曲抄了山路,在一處隱蔽之地埋伏下來。而楊瑀則從正面強攻,吸引王家部曲的注意力。

“快披甲,披甲!”莊園的望樓上,有人望見楊瑀率眾氣勢洶洶而來,月色下,部曲之中亦不乏兵刃的反光。部曲中的老人已意識到,這或將是一場血戰,因叫來一個身形輕捷的年輕人道:“速去通知陰平侯和世子!速去!”

王門準備也是極快,知道對方此番不打算善了,因此從園中搬出了兩個軍用床弩,架在柵門前。

園內寂靜,褚家娘子正在後院前溪欣賞月色,一眾侍女鶯燕一般聚集在輦榻四周。藕荷色的紗帷在風間流動,時而掀起,露出了輦中獨坐的佳人半面驚鴻之姿。忽而不遠處有人聲躁動,月色雖明,但幾位仆從也未看得清楚,只聞得有人涉水。

“是誰在那裏?”褚家的仆從客居於此,雖然警惕,卻仍怕失了禮數。然而對方並沒有應答,當人群越過清溪後,忽然步速加快,待至面前,手起刀落,仆從早已魂飛。

雖是入秋,金城白日裏卻仍熱得離奇。薄薄秋雲煞不住秋陽天光,時而掩隱,時而灑露,日影便如長街上迎來送往的傘蓋,片片金光接踵而至,拂落肩頭。

占領玉京宮後,行台也就設立在此處。相比於略陽狹小的武興督護府,玉京宮幾乎可以為整個行台提供足夠的空間。如王濟、陸昭等一屬長官,已不必與同僚擠在同一個房間,有屬於自己的辦公區域。而玉京宮後大片的苑林與宮室,也為諸多臣僚提供了居住之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