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默契

元澈與陸昭一行人經由大司馬門北上, 此時城北尚未遭受荼毒,沿途街上不乏有世族攜家口出城逃竄。出逃的世族中不乏門閥,雖然皇帝受困眾臣私逃是重罪, 但即便是身為公主駙馬的舞陽侯秦軼,也只得命人放行, 此時再阻止這些人出逃, 無異於索人性命,將這些人得罪個幹凈。

王嶠處,元澈作為太子並不出面。昨日宮宴驚變, 陳留王氏僅留下王謙在宮內,王嶠一直抱病在家。雖然病也是真病, 但若說王家無半分觀望的心態,任誰也是不信的。此時自己身為太子若再出面, 首先就會給其他人家一個觀望者仍可見重信的觀感。

其次,行台即將在略陽建立, 在解決涼王問題後,由於地緣之故可能還要再遷安定。安定如今已有王謙, 如果再將王嶠引入一個顯重的位置, 那麽王氏在行台的影響力便會太大。可是他此時又極需要中樞印璽。因此,在與陸昭簡單的交談幾句後,對方也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提出親自去處理王嶠任職一事,但要求帶上秦姚與秦譽。

元澈欣然應允。

日光與亂塵之下,他們再次短暫分道。車水馬龍自四面八方的坊門湧出, 如河水亂流, 黑氅與黑甲如同兩滴墨一般,匯入了人海。只是在袖袂與甲衣輕輕擦過的瞬間, 兩人皆不約而同地微微側首,目仍直視著前路,所有的意念與不可言說的情愫便在這場眼風之間,各自交付了。

盛夏之日,王氏府邸此時靜謐得如同下了一場冬雪。木階蜿蜒,遍植蘭蕙,陸昭單獨在王家下人的引領下,踏著沉木與青苔直徑入正堂見了王嶠。

王嶠本是偶感風寒,早已恢復如初,然而畢竟是有了年紀的人,病後還是有著清臒之態。如同早有預料一般,正堂的桌子上,已安放著中書印璽,而自己也已換好了可以隨時出行的裝束。

陸昭也不多敘,直接將丞相賀祎、賀存與保太後之死的事實簡單告知,並且也說明太子平安無事,即將前往略陽暫建行台的打算。

王嶠聞言贊同道:“崔賊來勢洶洶,但太子殿下若能在略陽草創行台,安定陸將軍國之大才,荊州蘇慕洲為殿下親信,函谷關、潼關雖為關隴世族所掌,但也與賀祎有些故舊,想來短時之內,崔逆也難以爭取到。來日涼逆既定,回都平叛,賊必破矣。如今太子可出城了?”

在確認了王嶠贊成在略陽建立行台的意向後,陸昭飲了一口茶,道:“尚未。”不過既然王嶠並沒有貿然提出要隨行略陽的打算,陸昭也多少能感受到其本人對太子的態度也並不確定,因此並未急於同行邀取事權。

於是道:“崔賊入城時,兄長的西闕尚在,未隨聖駕,理應能夠出城。荊州麽,蘇瀛雖掌荊揚,但與崔賊並非勢不兩立。中書,非我悲觀,荊州四戰之地,北上可通京畿,南下可邀楚國,西連漢中天府,東據司州腹地。皇帝宗王如今俱在崔賊之手,若其與荊州串聯,再與楚國有什麽動作……中書,崔諒之勝敗豈獨在兵事,實乃天下禍亂之肇始。”

王嶠沿陸昭之想,徐徐疏理。陸昭所言之切,實在值得深思,崔諒之禍如今已經不能僅僅用兵家的勝敗來簡單評判了。

崔諒舉兵,無非是達到自己的政治訴求,謀求地位上的擢升,但地位上的擢升也有很多種方式。與太子結親,列為朝中重臣,同時執掌方鎮,這僅僅是一種。

但是在他看來基本已是無望,太子在宮變之前便找到自己,將崔映之為太子妃的封誥詔書都給截下篡改了,可見是不想與其結親。而先前崔諒殺伐賀氏一族,導致關中對其觀感欠佳。這兩者無疑會將崔諒逼向另一個方向,那就是徹底放棄長安與皇帝。

向已駐兵洛陽的渤海王邀好,是其中一途。崔氏有不少故舊在司州任職,王家雖也有人,但畢竟不是自己兄長北平亭侯這一支。來日如果魏國東西兩分,雍州遭戰亂殘敗,太子必會勢危,那麽他們在太子這邊下注的一支,可謂前程堪憂。甚至因為遠離陳留本土之故,更難有實資可以倚重。這是他難以樂見的。

而如果崔諒與荊州串聯,甚至只讓荊州做旁觀之態,一旦崔諒兵敗,也可以攜魏國皇室宗親逃竄南下,投奔蜀國……王嶠忽然恐慌不已,喃喃道:“國禍……國禍呀。”

陸昭慢慢將茶盞放下:“早先太子對崔諒懷柔以待,想來也是不想使將才南流,致使國門失以藩籬。崔諒經營荊北諸郡日久,若來日兵敗南歸,引楚君入關,賀氏一門之禍,未必不能在你我之家上演。中書須知,只要皇帝還在長安,魏國的疆土就會一日不斷的為其賦能,你我世家也都因其有著無與倫比的威望。但若不在了,所有的政治大義也會隨著秩序的失去化為亂流,屆時你我兩家,又能守得幾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