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深意

聞言後, 陸昭只是搖了搖頭,眉目安靜地低垂著:“不,我想去。”

“那當日父皇征辟你為女侍中, 你又為何拒絕呢?”元洸十分不解。

“今上真的想征辟我麽?”陸昭目光劃過元洸的眼角,仿佛有可以洞穿一切的鋒利, “如今太子攜主力西征涼州, 把控關隴之安的便是關隴世族。對於保太後與其族人而言,陛下必然要極力示好。保太後既舉薦了我,他自然不好拂了保太後的面子, 更要來討保太後的歡心以示重視。如果這次征辟僅僅是出於討好,並非陛下之本意, 我卻欣然應征了,即便是真成為了女侍中, 也會讓陛下從心底厭惡。”

“人到了陛下這個地位,多多少少都會說些體面話。就好比你送我那個食盒裏的一碟荷葉糯米雞, 荷葉一層層的撥開,剝到最後, 也不過就是那點東西。”

元洸本來聽著她說著義正言辭的大道理, 到最後卻怎麽也沒料到,竟然變成了對那日食物的抱怨,因笑道:“我明白了, 下次也不去買那家的糯米雞了。”

見元洸老老實實坐回了原處,陸昭也不再說其他。

其實拒絕魏帝的征辟,她還有更深層面的考慮。

魏帝引兄長在安定的力量和太子本身的勢力, 欲與縱橫幾朝的關隴世族抗衡, 且態勢愈演愈烈。若其功成,自然是名垂千古, 青史不吝筆墨,若其功敗,那便是在萬人聲討之下粉身碎骨。

如今兄長已官至車騎將軍,是擺明了魏帝的自己人,而陸沖亦為中朝官,為魏帝顧問,也是自然而然地劃分在了魏帝這一邊。如今,家中可以用來布局的棋子已有兩枚壓在了魏帝一方,那麽自己作為唯一一顆還可以策動的棋子,就要避免為魏帝征辟,而是要盡量站在保太後的圈層之中。

況且此次雖然拒絕了魏帝的征辟,但是兩月後依舊有正常途徑可以參選,保太後若一道詔令下來直封,也不是不可以。而保太後之所以沒有這麽做,只怕還是要對她做一次考驗,且這一次的考驗十分兇險。

保太後在魏帝面前極力誇贊自己,並且推自己為女侍中,一定會讓魏帝來揣度陸家與關隴世族的關系。如果自己應征了魏帝,那麽魏帝則會以為保太後在為自己的出仕而造勢。而值得關隴世族如此費心,顯然並非自己一人之故,往深細想,魏帝只會得到一個結論,那便是陸氏已與關隴世族合流。

而之前魏帝啟用陸氏,除了解決涼王的問題之外,最大的意義還是要和關隴世族抗衡。既然陸氏已與關隴世族同流合汙,那麽她的兄長陸歸與陸沖都不再有重用的必要,從而為魏帝罷免,對於家族的反撲清算也會很快到來。

到時候保太後對於自己或用或棄,都可進退自如。一旦出手將她從魏帝的迫害中撈出,那麽自己則必須死心塌地效忠於關隴世族。如果魏帝並無忌諱,那麽只能說明自己已被魏帝吸納,不再具有為關隴世族效力的立場與忠誠。日後也會在保太後的手中被逐漸邊緣化,以至於廢職出宮。

因此,陸昭無論如何都要斷然拒絕這次魏帝的征辟。如此一來,才能帶給各方都可以接受的觀感。對於魏帝來說,陸家仍然沒有與關隴世族同流,仍然可信可用。而對於保太後來說,陸家拒絕的是魏帝這方面的征辟。

更重要的是,陸昭雖然有了強烈的表態,但是陸昭的父親靖國公,卻對女兒的做法表露出了明顯的不滿。這意味著陸家的最高掌權人至始至終未曾表態,即便拒絕了魏帝的征辟,陸家仍然留有斡旋的空間,與最終的決定權。以保太後的智慧,必然可以想到這一層。

這是三方對彼此的一種試探。陸昭必須與父親分開做出相應的姿態,從而掃平各方怨望,並最終跨過保太後與魏帝為陸家設置的門檻。不過這樣一來,陸昭成為女侍中的時間就要往後拖延一些,但是從大局上,則規避了所有的風險。這已經是最為穩妥的決策。

其實對於拒絕魏帝這一做法,陸昭還有著更為陰暗面的揣度。魏帝性情多疑善變,雖然此舉可以洗刷與關隴世族勾連的可能性,但魏帝很有可能會覺得陸家在分頭下注,首鼠兩端。如此一來,必會震怒,下令逼迫陸昭必須應征。而由於被逼迫,保太後也不會懷疑她是否於魏帝有所共謀。她如今反其道而行之,說不定真的可以更快入職宮中。

想至此處,陸昭深吸一口氣,擡眼時卻對上了元洸的目光。

元洸一向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性格,美酒,華服,繁艷的,激烈的最好。他天性喜愛縱欲,並要一一付諸實現。而陸昭則是截然相反的個性,這曾經讓元洸十分看不慣。用他的話來講,這樣的女人帶到床上去,便是最沒有趣味的一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