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幽艷

夜間值守的宮女本就不多, 今日宮宴,結束後皇帝亦有政務,並不來這裏。因此漪瀾殿不過兩三名小侍與婢女說著家鄉故事, 偶有玩笑,也只是淺淺低聲。這一日是薛芷的貼身大宮女明綺守殿, 見小侍領了韓任等人過來, 便先請二人在正殿稍坐。“主上在偏殿,不知歇下沒,婢子先去看看, 韓禦史稍後。”說完打發了小侍,徑自去了。

約莫片刻, 明綺回到正殿,道:“韓禦史隨我去偏殿吧。”

韓任起身, 眼風向跪坐在地上楊真寶一掃,示意其跟上。明綺卻笑道:“韓禦史還要帶上幹兒子呢?”

韓任並不回應, 擡腳便往偏殿去,明綺也不阻攔, 只和在後面和楊真寶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然而對方太不標準的官話, 最終徹底打消了她探聽的欲望,在目視二人入偏殿後,明綺望了望身後, 然後將殿門從外面慢慢閉合。

綺霞色海棠垂花紗帳內,美人橫陳玉榻,以背相對, 侍女伏在榻邊, 小心翼翼地為其點染丹蔻。周遭供著幾盆紫笑、長春和金雀兒,焚了衙香, 濃濃地染在紗帳與衣料上。花事沉酣,似聞得帳外的腳步聲,驚得落下一瓣殘紅,蔓生出一絲繾綣靡麗。

“奴婢韓任,請薛美人安。”那聲線幹凈,一如往常,灑金大紅的袍袖迤邐在地,使得帳內春意更盛。

榻上的美人並不回頭,僅僅是側了側身,一瀑長發剛剛洗過,如同經歷了一場浩然春雨,此時發間尚有水汽。半把青絲順勢劃過玉雪瑩潤的肩膀,其余幾縷則依舊眷戀著那片肩頭。“韓禦史如今升了高位,卻忘了舊故麽?當初你在薛府陪我練字讀書的時候,說得可不是這些冰涼涼的話。”

俯首的貴珰眉心微微一動,調整了面容神色,重新道:“奴婢韓任,問娘子妝安。”那語氣已不帶絲毫事務性的口吻,而是平易親切的故人。

侍女停下了手中的活計,此時,美人滿意地轉過身來,東方曉色雙層紗的齊胸襦裙隱隱露出纖美的腰肢。湖藍茜紗的披帛半搭在肩上,露出一段骨肉勻稱的肩頸。幾滴水珠沿著鎖骨劃出兩三道清痕,連同明艷的燭光與小內侍無處安放的目光,一同紮進那片不可描摹,不可言說的厓谷深鴻。

她周身皆是美的,唯獨那一雙眼,超乎了美之上,清澈如一汪水,然而黑色的深處則無比幽艷,真當得風流二字。

察覺到俊美太監身後瑟瑟發抖的小侍,薛芷笑了笑,自剝了一顆荔枝,邊剝邊問:“皇帝這是給韓禦史指了哪位對食兒作夫人呐,這都有了兒子了?”

韓任面無波瀾,也並不回應對方的諷刺,而是轉頭對楊真寶道:“去。去給薛美人請安。”

楊真寶瑟縮地走上前,卻依舊離了薛美人有幾步遠,如同躲避妖魅一般。在盡可能地用標準的官話請安後,便聞見上首處鶯嬌宛轉的聲音。

“倒是俊的很,就算放到南人堆兒裏,也是少見,只怕日後比你還要強上幾分。到底是韓禦史有眼光,若繡衣屬年年這麽選人,各宮還不得搶著給你當耳報神。”薛芷將一枚荔枝含入口中,汁水甘甜,倏而溢出果肉,瞬間將雙唇潤出一層胭脂色。似對荔枝的甘甜缺乏喜愛,薛芷淺嘗輒止,最終向韓任捧著的錦匣擡了擡下巴。

無需過多言語,韓任恭敬地將錦匣打開,數十樣碩大鮮亮的珠寶連同那支忍冬雲紋金蓮步搖,趟在匣內熠熠生輝。精致修剪的正紅色指甲有意無意地撥弄著,黃金與指甲偶有觸碰,鈍鈍的聲音有如心跳。“這次的東西好沒意思。”薛芷興致寥寥,“那個步搖先替我簪上試試看。”

侍女自覺地走開回避。

“諾。”韓任接過那支步搖,走到薛芷的身側,狹長的眉眼一一拂過美人的眼梢,最終落在一頭烏雲上。他環手先將美人的長發攏起,絲綢的袖角劃過美人的臉頰,惹得美人眼睫頻顫。青絲首先被綰成鬢,韓任一手將其固定,俯身用另一手去執榻上的絲帶。他俯身的時候,光滑的下顎有意無意地觸碰到了對方光滑的肩頭。蝴蝶般的胛骨收縮了一下,貴珰的左手一緊,右手迅速將發髻固定完畢,伴隨著一聲嬌軟的嚶嚀,那支步搖最終插入了鬢中。

沒有去回應對方的意猶未盡,韓任熟練地在一只小櫥內找到了妝奩鏡匣,立在對方眼前。

薛芷左右顧盼一番,有些不滿意道:“上次似乎就是這樣插的,怎麽回回一樣呢。”

韓任低著頭,俯瞰那支步搖,修長的手指虛托著女子的下巴,似是為了助其端正視之:“怎麽會?往日如何插的,奴婢全記得。”

薛芷的頭顱稍稍向後仰了半分,靠上了對方堅硬的腹,媚眼如絲:“果然麽,那便像往日那般,一次不落地插給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