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解雪

元澈大營臨近涇水, 風刀自隴坡迎面劈來,當真是林無靜樹,川不停流。涼王的軍隊此戰損失僅有前鋒, 涼王畢竟是沙場宿將,臨陣指揮, 即便是出現巨大變數, 也能最大限度的保全實力。

此時涼王大軍固守漆縣,但因漆縣一方的隴道由陸歸把控,因此糧草命脈已被掐斷。只怕不日涼王便會從漆縣撤軍上隴, 回守平涼蕭關。那時,他便與陸歸合擊, 制涼王於隴道。

營帳之內,一封手書, 已在桌上彌留許久。燭光下,元澈兩道深眉緊鎖, 這首七言律由彭通之女帶出,據聞當時杜太後幾欲對陸昭不利。而後彭通亦探明, 當日漢中王氏已遣人入府面見王妃, 命其迅速與涼王和離。

如今,這首七言律詩元澈已解了大半。首聯,風雨關心一夢難, 欲於何地見囚鸞,點明她如今已被囚禁。

頷聯,街亭應念貶三等, 隴坻須憐持兩端。街亭即略陽, 當年諸葛孔明令馬謖守街亭,而馬謖不聽軍令, 終被斬首,時人惋惜。如今涼王妃命精兵守之,必也安排了守將,但現下涼王妃因王氏之故,需抽身離涼王陣營,那麽略陽重地,守將必有變動。陸昭應以察覺出涼王妃形勢不同以往,因此此處是點出街亭人事之變。

而隴坻兩端,所指應是啟隴山之頭的散關與收隴山之尾的蕭關。蕭關如今在陸歸所守的安定郡,而散關則為入蜀關要,川陜咽喉,在扶風西南界,亦毗鄰天水東南角。詩中意思應是固守兩地,並給漢中王氏施壓,上堵涼王入金城之路,下擋涼王逃竄漢中入蜀之心。另外,這兩地與略陽形成的三角區域,堪稱整個大軍的完美輸送鏈。不僅關中可以為涼州戰事持續輸糧,漢中糧草亦可借此輸向隴道。

然而最難解的是頸聯,休從隆準封玉帶,已驚莊生入蝶庵。如今所有地名皆已點出,略陽有人事之變,那麽此處應伏一人名,或為略陽現任守將,或是能夠助他奪取略陽扭轉局面之人。

隆準二字原出自《史記》,“高祖為人,隆準而龍顏,美須髯。”《後漢書》亦有雲,“光武年九歲而孤,養於叔父良。身長七尺三寸,美須眉,大口,隆準,日角。”簡言之就是這倆人都高鼻梁。後來這二字便多指劉氏子孫,正如杜甫詩雲,“高帝子孫盡隆準,龍種自與常人殊。”

雖已聽聞陸昭在宴席上對於涼王與今上那番高祖光武的論斷,但這首詞所伏人事顯然不是指涼王或是今上任意一人。所以此人當為劉姓。至於何名,應落在莊生上。莊生乃莊子,名周,字子休,亦有字子沐一說。具體哪個字,天水郡人事元澈實在不清楚,便不得而知了。

最後,元澈只將劉莊、劉周、劉休、劉沐四個名字分列紙上,又謝了彭通幫自己送達的那些珠釵首飾和字畫,最終把信寄送給了彭通。待信件送出,元澈又回頭看了看此詩的最後一句:瑤音有底能相寄,且作龍鐘俗吏看。

且把這封信給那個老態龍鐘、俗不可耐的小破官看吧。“呵,埋汰誰呢。”元澈失笑,眼前幾乎能浮現出陸昭獨有的略帶諷刺的笑容。她的處境已如此艱難,就這樣還不忘戲謔一把。

元澈的指腹輕輕滑過信紙,將其折疊平整,放入一只錦囊中。這是她寄給自己獨有的玩笑之語,仿佛只有如此,那張清明疏淡的臉龐與人前不易出現的表情,才能妥善珍藏。

而這封信次日便有了回函:劉莊不得志於金城,願為殿下謀之。

“馮讓,傳令下去,明日急攻涼王,逼其上隴。”

漆縣上隴,再至平涼蕭關,涼州必會傾盡全力守此要道,皆時隴西與天水之路大明。陸昭若不能與王韶蘊一同南下,牛儲與彭通便會由故關出兵,直逼金城。

自杜太後急火攻心發病後,陸昭便於居所內靜候。重病的太後並未喪失對玉京宮的控制權,如今漢中王氏態度決然,因此太後即便纏綿病榻,還是讓母族派人來宮內幫忙,執掌宮禁戍衛。

時至深夜,院內果然來了人。陸昭並沒有睡,僅僅是側臥在榻上,手中摩挲著的是她晚上拿茶碗底磨了好久的一支簪子,心裏盤算著走之前還能帶上幾個。忠門烈女,枕戈報國,動靜鬧大一些,擾動天聽,家族兄弟後輩們的起家官便能高一些。

一眾人開始扣門,葛忠死命攔了攔,被人推了出去,撞在了柱子上,那聲音聽得陸昭心裏,竟也咯噔驚了一下。

“深更半夜如此吵鬧,竟當玉京宮無人掌事了麽?”風風火火的腳步與更加煊赫的儀仗步入了院中。手奉鴆酒與白綾的小小內宦不由得瑟縮地站在角落裏。

最終,面帶傷痕的葛忠打開了房門。“我自己一人進去便好。”王韶蘊屏退了左右,入內後軋軋關閉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