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點茶

此時,窗外的丹霞綺色早已褪去多半,只留得幾痕素雲,纖纖婉婉,如銀絳般綴在天空上。

沈澄譽道:“懷寧縣主與彥之的婚期就在明年了,之前那些產業作為聘禮都記在縣主與郡主的名下,如今這個情形……”

沈家之所以早早地將大半產業計入兩人名下,主要是因為皇室經營所得,不計入課稅。懷寧縣主畢竟非吳王嫡出,如此巨資皆計入其名下,難免惹人非議,生出事端。因此借著陸昭與魏國五皇子元洸議婚的時候,以為郡主增添妝奩之名,沈家又豪捐了一筆。

這些產業都是沈家自己打理,陸昭與懷寧縣主都不曾插手,不過是年終結算,上計吏來走個過場。沈家自然也不會虧欠陸家,分潤也都送到了兩人府中,再轉入國庫。此事吳王陸振也是知道的。

皇室與世家之間連著千絲萬縷,沈家勢大,早年沿海海寇和五鬥米道聚眾叛亂,就是沈家出面平的。寧為聵聵之政,不行察察之舉,利益上誰也別太較真,互相有個退讓,這是陸家一貫與江東門閥的相處之道。

陸昭並不急於答復,將碾好的茶末放入如意雲頭蓮瓣紋的茶羅中,細細過篩,晾了沈澄譽半晌,方才道:“如今這個情形,陸家的田產的名錄都捏在太子的手裏頭,等長安有了示下,方能知道這些產業如何處置。懷安縣主那邊倒不必憂心,左右是她的嫁妝,太子那邊不好克扣,其他的就不好說了。”

見沈澄譽面色不佳,陸昭繼續道:“如今之計便是盡快將這些產業改回沈家名下。我記得那些田畝莊園都在會稽,若能托得郡太守相助,想來不會太麻煩。”

沈澄譽憂慮道:“大魏初定江東,會稽是大郡,只怕不日便有人事調動。先前太守由彥之的堂伯任著,這幾日也都被勒令歸家,府衙由魏軍派兵駐守。只是不知日後上任的是誰。”

“是麽?”陸昭道,“我這邊倒是聽說殿下有意任虞衡為大銓選。”

“什麽?怎麽是他!”沈彥之驀地站起身,語氣大不快,“若由他安排揚州人事,整個會稽豈不是都要跟著他姓虞。”

虞氏本就郡望會稽,若連郡官任選也由其承擔,會稽地方的政治網絡多半要由虞氏子弟掌握。單單一個郡守能撬動多少世家的利益,旁人或許不清楚,沈家卻最是明白。之前自家也因沈彥之堂伯的職務之便,圈地占山,兩年之間,竟能強壓同鄉的周氏一族。雖然是老吳王借力打力的手段,但這個小小職位所蘊含的巨大能量,沈澄譽了若指掌。

當年沈氏的擴張自然侵犯到了旁人的利益,虞家也難幸免。若虞家重回會稽執掌重任,屆時必要與沈家清算。

陸昭停下手中的羅篩,笑著對霧汐道:“我記得竹林堂裏有一套紺黑的建安兔毫,你去取了來罷。”說完,陸昭又走到沈澄譽前,好言安慰道,“我與世伯同有此心,只是如今太子的奏本已經往長安去了,只怕再難更改。如今只能逼虞衡自己辭位。”

沈澄譽眼前一亮,道:“郡主有此決算,必然早已心有成竹,不知鈞意可否示下一二。”

此時陸昭從茶羅中將篩好的茶末慢慢取出,蜀東川鵝溪畫絹最為細密,於湯中揉洗,乃羅茶之首選。此時瓶中水似有迸裂之聲,陸昭端坐於錦裀之上,閉目傾聽,瓶中水聲先由輕鳴轉為喧噪,稍佚片刻,便如飛雹打於芭蕉之上。陸昭正於此刻坐起,將注水瓶從爐上取下,之後熁盞、點茶。其環回擊拂之輕靈,湯面色澤之鮮白,令一旁的沈澄譽嘆為觀止。

陸昭盛了兩盞茶,命霧汐為沈澄譽奉上其中一盞。沈澄譽微噙一口,稱贊道:“茶香幽遠,著盞無痕,實在精妙。”

陸昭略略低首稱了一聲慚愧:“其實茶道之難,莫如候湯。未熟則沫浮,過熟則茶沉。虞衡因反叛上位,得罪了一些南人,但又沒得罪幹凈,這才是殿下放心用他的地方。”

曾經以箬葉密密封裹入焙,以人體溫度常火炙烤,無數心思,幾番蒸壓,茶香的苦與甘在堂中層層鋪開。兩人徐徐對飲,亦不多言,直至天色稍晚,沈澄譽方起身作別:“十日後是便是納降大典,江東子弟雖不能盡數出席,但老朽願為鄉梓發聲。”

陸昭亦起身回禮:“霜雪厚重,地面泥濘,我有敝帚,原為世伯掃清前路。”

元澈回到泠雪軒中胡亂睡下,待醒來時已至晚膳時辰。周恢奉茶水入內侍奉他漱口,又重新命人為他梳了一回發。元澈先問周恢蔣、周二都督可派過人來,周恢只道周鳴鋒曾派人上表請治失察之罪,蔣弘濟處無甚動作。說完周恢忽又想起一事,將一方帕包裹的物件奉於元澈:“殿下睡著的時候,周將軍命人和請罪表一起送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