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代庖

南國雪晚,冬亦晚。遠在魏國長安的未央宮內,早已是紅梅怒放,玉雪玲瓏。

此時的魏國宮殿,東回廊的檐子上又增了半尺厚的皚皚白雪。內侍們的定日清掃並不能延緩飛檐的日益沉重,而正殿內思慮憂繁的君王所帶來的壓抑,對於整個未央宮而言,亦是隨時傾落而下的滅頂之災。現下面臨著這種雙重危險的,是廊下匆匆行走的內侍副監劉炳。

走至宣室殿前駐停,劉炳依舊是僂著腰,此時再由值班的侍中通報,層層上達天聽,許久之後,侍中才冷漠地點了一下頭。而這來之不易的點頭示意,也只是讓侍衛檢查腰牌和是否有夾帶之物。

內侍們並無禦寒的風帽鬥韨,再加之袖口寬大,因此每逢冬日不得不在內裏做足了功夫。緊裏著一件苧絲單衣,再套一層袷衣,裏面絮上蒲絨,寬裕些的亦有絮羊絨的,如此數層,雖然臃腫,可足以抵禦京中的霜寒了,只是手腳上難以營治,多生凍瘡。

而侍衛們自然不敢有所疏漏,除劉炳之外,每個人的搜查都異常嚴謹。如此繁復瑣碎,確認無誤後,天色已經暗沉了。

終於,侍中再次復現了面無表情的允許,順帶斜覷一眼劉炳手中奉著的精致裝飾的帛書,還有一同被準許入殿的內侍中官,只見他們的手中也都捧著各式各樣的禮品。而那一雙雙因承托禮品而暴露在外的雙手,已經比來時更加暗紅。

“劉副監請進。”侍中禮貌地露出了淡淡的微笑,這種微笑似乎並非出於尊重,而是來自於某種小小的勝利。

不過此時入殿的特許,對劉炳他們來說已是最大的恩賜。

宣室殿內,魏國皇帝正在閱覽奏疏。劉炳見不便回事,偷偷覷了一眼服侍在魏帝身邊內侍正監陳燦的神色。

劉炳在宮中資歷並不算最老,但是身為正監的陳燦更是比他年輕許多。此時宣室殿內雖暖,但是劉炳在外面行走多時,雪水滲進鞋襪裏原本把腳凍木了,一時暖和起來,腳心卻是疼癢無比。

劉炳早已年過四十,與其他年輕的宦官相比,爬到這個位置已經算是風光榮耀,同行當裏唯有身為正監的陳燦可壓他一頭。

然而一想到陳燦比他年輕十歲,卻可在宣室殿內時時侍奉,不必再忍受冬寒和奔波之苦,劉炳心一橫,還沒等陳燦說話,直接向前一步道:“陛下,太子殿下從建鄴寄來書信和奏呈,還有前吳主、吳主夫人、及其子女向魏國進獻的禮物。”

一向奏疏等物都是由正監回話,劉炳此舉未免有逾權之嫌,陳燦面色稍有不豫。

魏帝擡頭看了看劉炳,見劉炳今日倒不同於其他內侍,除卻副監服制,領口處只見白色中單立領一絲不苟地貼在脖頸處,內著最多兩層而已,雖不能禦寒,但勝在利落美觀。此時,站在他身邊的陳燦便顯得冗復重濁。

“太子的書信先放在朕這裏。”魏帝並不責怪劉炳。

“諾。”劉炳應了一聲。

旁邊的陳燦正擡腳準備走向前將劉炳手中的東西接過來。結果劉炳腳步稍稍加快,將陳燦甩到身後,親自將書信放在了皇帝的案前。

此時陳燦已經內心忿忿,目光中露出了難易掩蓋的敵意。卻見劉炳躬身,目光關切:“陛下,茶涼了,涼茶傷胃,奴婢給您換一盞。”

“嗯。”魏帝低聲應了,身子微微後靠,待劉炳換下茶盞。

不知為何,這位帝王又生出了一絲異乎尋常的體下憐憫之心,“劉副監怎穿的這樣少?”旋即下令,“陳燦,去取那件蓮青綃紗裏子的皿貂皮袍來,給劉內侍披上。”

陳燦愣怔了片刻,開始考慮身為正監的自己是否要屈尊親自去為一個副監取皮袍,再親手為他披上。此時劉炳卻推恩謝道:“奴婢謝陛下的恩典。只是前幾日奴婢路過敬仁寺焚薦,見佛寺西苑所植桃樹多有凍傷,主持說恐是今年寒重,東南又有兵事,八寒往生一時不得盡散所致。奴婢想,業風無情,便將苧麻衣物並些赤繒交予主持,把那桃

樹包纏起來。再齋戒數日,寒風吹身,也算受了障累。”

魏帝目光中難得流露出一絲淒澀,微微慨嘆之後,點了點頭,溫和道:“是了。阿娘生前最愛桃花……劉副監有心了。”

敬仁寺原是魏帝登基之後,為生母敬仁皇後所建,以祈冥福。佛寺獨占一坊之地,重樓復殿,飛驚接漢,金鋪藻棟,窮極壯麗。當年建此佛寺,即便盡大魏內宮之儲材,亦有缺口,還是吳國派人從吳興運來大批巨楠木,贈送魏國,一是全了魏主蒸蒸之心,二是以示兩國交好。

自然魏國也有所表示,一是晉封了從吳國遠嫁的陸妍為昭儀,二是取消了三年的關稅。吳中富饒,軍力雖不算十分強盛,但將才赫赫,內政穩定,制約楚國已有富裕。而且兩國互換了質子,又年年有糧草商貿,可謂市朝晏逸,邊陲寧和。魏國自是樂得結盟,互惠互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