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6章

眾人悉悉索索起身的聲音中, 何似飛聽到自己面前不遠處高台上有腳步聲響起,緊接著,一抹明黃色的袍角自他眼底劃過。

皇帝居然只來見了他們一面後就離開。

不過這也很正常。

先帝曾感慨自己這個帝位來之不易, 即位起便強調廉政、勤政,一心要當好這個皇帝,避免後世史書記載他是個不學無術的紈絝。

有先帝勤政在前,如今的成鳴帝更是一位勵精圖治的君王。

他除了日日在乾清宮開早朝外, 散朝後還會留下內閣大臣議事一段時間。

因此,在這事情安排極度密集的大清早, 成鳴帝自然沒有閑工夫來給他們這些貢士監考。

何似飛倒不是期待成鳴帝監考,畢竟人家堂堂一國之君,國之政務比他們這群貢士們重要多了。

他只是對皇帝的長相稍微有些好奇,因為他聽老師說過——成鳴帝眉高目闊, 鼻梁高挺,頗有異域之風, 加之身形挺拔, 肩背結實, 著實俊秀。

成鳴帝的母族世代生長在襄殷一帶, 那裏地勢高,地域遼闊,冬季持續時間長,氣候幹燥。長期生活在此的百姓們為了適應環境, 鼻子便漸漸長成了窄而高挺的樣子,用來加熱和加濕寒冷又幹燥的空氣。

暫時見不到成鳴帝, 眾貢士們將注意力全放在考卷和答卷上, 整齊劃一的落座,等待考試開始。

何似飛審了一下題, 本場殿試要求答一篇策問和一首詩賦。

不過,這並非兩道題,而是一道。要求貢士們在寫完策問後,將感想和總結用律詩表述出來。

難度登時就加大了。

畢竟策問和詩賦,算是兩種體系,雖都講究平仄起落,講究對仗工整,可一個嚴謹、紀實,一個抒情、寫意。

前者依據的是邏輯推理,後者則大多看寫詩之人的感情。

這就是說,策問可以在沒有靈感的情況下,靠著夯實的知識累積、縝密的邏輯思維來完成;可詩文,尤其是好的、能被傳唱的詩文,可都是得靠著胸中的‘氣’來寫下的。

一般情況下,何似飛寫答卷喜歡將詩文放在第一個來完成,因為這時他的思維還沒有完全進入寫策問那等縝密的推導狀態中,這時候寫出來的詩文更有靈氣,更少匠氣。

可現在沒法,只能先好好寫策問,再做詩文。

策問對文章篇幅有了很大程度的限制,字數要求是兩千,且左右不相差超過五十字。

何似飛估摸著自己寫策問的速度,打算先在草紙上列了大綱後,寫好策問,審讀無誤後,再做謄抄。

畢竟今兒個考試時間是一整日,他的目的是寫出自己現在水平所能表述出的最完美的答卷,而非提前交卷回家睡大覺。

考題洋洋灑灑寫了五百多字,但其內容一點也不算寬泛,並不像外面坊間預測的那什麽‘治國之策’‘安邦之謀’,而是問‘如何做好一個皇帝’。

何似飛剛磨好墨,就聽到一陣嘩啦啦的紙張翻動聲音。

加之諸位貢士殿試的矮桌比較小,且左右只隔一人寬度,所有貢士挨得都比較近,何似飛甚至還聽到有人在低聲嘆氣。

這考題簡直比上月的會試還要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清新脫俗。

——哪有皇帝上來就考貢士們“朕該如何當一個好皇帝”的?

大部分將心思完全放在科舉上的考生們沒怎麽涉獵過此題,但一直致力於開拓眼界、不拘泥於書本、各種雜學看了一通、各種雜事論過萬場的何似飛倒是文思泉湧。

不說其他,今年年初瓊笙社文會,何似飛就說了一段與此題接近的論點。

但殿試顯然不能與口談相提並論,想要穩住排名,得穩中取奇,方可脫穎而出。

何似飛將心神完全凝聚在題目上,開始思忖該從哪裏切入作答。

一個半時辰後,何似飛寫完了自己的策問。

他頗有閑情逸致的數了數自己的字數,兩千個字,居然一個不多、一個不少。

通讀了三遍後,當何似飛覺得這篇寫得挺不錯,不許再改,自己可以將其謄抄在答卷上的時候,他忽然在自己的草稿上看到四個字——‘孺子其朋’。

當即,何似飛目光一滯,意識到了自己的不對。

他不能引用典故中的這四個字。

因為,此四字出自《尚書·周書·洛誥》。

原句是‘孺子其朋,孺子其朋,其往!無若火始焰焰。’

意思是‘你這年輕的小孩啊,今後和群臣要像朋友一樣融洽相處。要到洛邑去!不要像火剛開始燃燒時那樣氣勢微弱。’[1]

乍一看似乎沒有什麽不對,但關鍵問題在於,這是周公對他侄子周成王說的話,是長輩叮囑晚輩的話。

別說是現在的何似飛,即便是曾為太傅的余明函,都不可這麽對已經登基了的皇帝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