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永徽元年

永徽元年。

正月十六。

立政殿。

窗外細雪紛紛。

李治和崔朝就坐在窗邊對弈。

旁邊的紅泥小火爐上,甚至還溫著一壺酒——倒不是為了喝,皇帝是忽然想起之前姜沃與媚娘做的酒釀青梅。

崔朝落下一子:“只可惜不是青梅成熟的時節,滋味到底還是差一些。倒是東市新開了一家酒坊,也做各色酒釀果子,前幾日我們去了一回,嘗著還不錯,不如明日給陛下帶來些?”

話音剛落,就覺頗為幽怨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哦,你們倒是很悠哉,還有空去東市新開的酒坊。”

崔朝莞爾:“臣聽說了,陛下這個年過的操勞。”

李治擡手揉了揉額頭:“何止是勞,是亂的朕心煩!”

正月初一,新帝登基以來第一個大朝會,極是鄭重,李治也是提前幾日就開始預備當日的封賞事;接著,初六就是立後典儀,按照禮部新定之規,立後大酺(即宴飲)三日,內外命婦拜賀。李治還未從立後的熱鬧中掙紮出來,又迎來了元宵……

“朕從未有過這樣累的新歲!”

故而今日李治是說什麽都要閉門清凈一二,特意叫了崔朝進來下棋兼訴苦。

結果就聽到崔朝和姜沃兩個,年節下還有閑心去東市嘗新酒坊的酒釀果子,他心裏酸的也像個梅子一樣。於是端量了下棋盤,拿起兩步前的棋子:“氣的朕都下錯了。”

崔朝便也好脾氣的由著皇帝悔棋。

直到對弈兩局,李治也把心裏最近的煩悶苦水倒完,崔朝才告退出宮去。

他走出立政殿的時候,偏巧王皇後正往這邊來,便正好看到崔朝身影。

王皇後問身後心腹宮女隸芙“那是鴻臚寺崔郎嗎?”

隸芙點頭:“正是。”

王皇後也不免感嘆一句:“幾年前在東宮倒是也遠遠見過一面,今又見,風儀如舊啊。”

邊說邊走上立政殿前的台階,門口站著的小山忙迎上來給皇後請安。

王皇後道:“我來見陛下。”

小山有點頭疼,陛下今日顯然是想躲個清凈的……但王皇後就在眼前,他也不敢不報,連忙進門通傳。

李治不知王皇後為何突然求見,但到底是新立的皇後,顏面是要給的,就頷首:“讓皇後進來吧。”

又讓宦官趕緊把屋裏的紅泥小火爐和酒壺給挪走,不然以王皇後的脾氣,若是看到他白日調弄酒水,估計又要開諫——在這點上,王皇後是很願意效仿自己未見過面的婆母長孫皇後,以勸諫陛下做聖明君主為己任。

不過……李治出神,母後並不總是勸諫父皇的。

面對外面細雪,李治忽然想起從前在父母膝下的時光。

那也是一個冬日,父皇母後一起看他寫大字。父皇看到他漏了一筆就道:“稚奴,有一個字錯了,自己瞧出來沒有?”

人往往瞧不出自己的筆誤,他茫然提著筆沒發覺自己哪個字錯了,直到母後在旁笑著握了他的手,輕輕將那一筆添上。

難得閑適,其樂融融。偏生有朝臣求見,父皇眷戀妻兒就不願去。

母後也沒有正色正言而諫,反而是對父皇招招手——父皇便附耳過去,李治沒聽清母後說了什麽,卻見父皇立刻改了主意笑意飛揚點頭道:“好,那朕就去。”

之後父皇隨手拿起一件大氅,披衣而去。

此時李治對著窗外雪景,忽然就想起了這段很細碎的回憶。

真的,好想父皇母後啊。

*

王皇後進門,就見皇帝正出神望著雪,神色很柔和,唇邊難得帶著笑意。

心中一喜:太好了,皇帝看起來心情很好。

她走近皇帝,忽然鼻尖就聞到一陣不可忽略的酒氣,再想到剛告退的崔朝——皇帝居然白日在與臣子在殿內飲酒取樂嗎?

這可不好!

王皇後剛要開口勸諫,就覺得胳膊被人輕輕撞了一下,轉頭對上隸芙微微搖頭,就把諫言吞了回去。

也是,今日是為事兒而來,還是不要先忠言逆耳惹到皇帝比較好。

李治轉過身。

因方才的回憶,語氣就比往日溫和些:“下著雪,皇後怎麽來了?是有事嗎?”

王皇後從宮人帶來的食盒裏端出一份湯羹:“陛下近來勞碌,我心中惦記的很,就令人燉了湯——是我家中的私方呢,陛下嘗嘗如何。”

李治拿起瓷勺喝了一口,也覺鮮美:“很好。”

王皇後笑道:“陛下喜歡就好。正好這個湯也適宜酒後用……”她不小心說禿嚕了嘴,身後宮女讓她急出一身汗。

果然皇帝淡淡打斷道:“朕未白日飲酒作樂,皇後不必勸諫。”

王皇後心內也‘哎喲’一聲,心道怎麽說錯了話。

於是往回找補:“想來是我聞錯了,也是,方才我還見崔典客丞出去,陛下既是召見臣子,怎會飲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