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三八、碧簪空留

江慈在黑暗中沉浮,眼前漆一片。她想撥開一團黑霧,想看到黑霧後他明朗的笑容,但全身無力,連手也擡不起來。

她竭力掙紮,拼命呼喊,卻無濟於事。四肢百骸,似被萬千針芒紮著般疼痛,唯有小腹處,有一團熱流,在緩慢流轉,護住她即將碎裂的身軀。

有人在她耳邊不停喚道:“小慈,小慈!”

像是他的聲音,但又似乎不是,好像是崔大哥。崔大哥,你為什麽不騙我呢?說他回月落也好,他去遠方也好,為什麽,為什麽要告訴我真相?

崔亮坐在床邊,看著面白如紙、陷入昏迷之中的江慈,深深皺眉,無奈地嘆口氣。

腳步聲響,崔亮忙站起:“王爺!”

裴琰腿傷已大好,慢慢走到床邊坐下,凝望著江慈消瘦的面容,低嘆聲,道:“還沒醒?”

“是,她傷心過度,藥石難進,我只能紮針護她的心脈,希望她能有求生的意志,自己醒來。”

裴琰無言,緩緩伸出手去,撫上江慈額頭,那冰涼的觸感竟讓他了個寒噤。他心中一痛,只能道:“有勞子明了,如果要什麽珍貴藥材,子明盡管讓人去拿。”

“小慈如我親妹,我自當盡力。”

裴琰卻不起身,長久地在床邊坐著,崔亮低聲道:“先皇已經下葬,後日就是新皇的登基大典,王爺政務繁忙,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

裴琰卻仍然坐著不動,崔亮也不再勸,搖搖頭,走出西廂房。

屋外寒風吹得窗戶“咯嗒”直響,裴琰站起,將窗戶關緊,忽然聽得床上的江慈似是喚了一聲,驚喜下過來,喚道:“小慈。”

江慈慢慢睜開眼,裴琰大喜,急喚道:“子明快來!”

崔亮奔來,探脈後喜道:“行了,算是保住保住她這條命了。”

江慈低咳數聲,裴琰忙取過桌上茶杯,崔亮將她扶起,江慈喝了口水,垂下眼簾,半晌,低聲道:“崔大哥,麻煩您先出去一下。”

待崔亮將門關上,江慈掙紮著坐起,裴琰伸手欲扶,她將他的手一把拂開,卻因過度用力,一陣急咳,喘得滿面通紅。

裴琰嘆了口氣,握上她的手腕,江慈欲待掙脫,裴琰已向她體內輸入一股真氣,待她面色稍好些,才低聲道:“三郎若是看到你這個樣子,他走得也不會安心的。”

江慈淚水洶湧而出,她死死盯著裴琰,顫聲道:“他,他到底是怎麽―――”

裴琰沉默無言,良久方澀然道:“小慈,你信我,他不是死在我手上,他是、是與先皇同歸於盡。”

江慈早已痛至喘不過氣來,伏於床邊嘔吐,裴琰忙拍上她的背心,待她稍平靜些,道:“你別太傷心了。”

江慈猛然擡頭,雙目灼灼,道:“可找到他的——”

裴琰偏過臉,半晌方道:“沒找到,燒得太厲害,都化成灰——。”

江慈眼前一黑,往後便倒,裴琰急忙將她抱住,喚道:“小慈!”江慈轉瞬又醒過來,她掙紮著,泣道:“他一定還活著,一定還在那裏,你帶我去找他,他一定還活著,還活著——”

裴琰將她緊緊抱住,見她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小臉慘白,心中酸痛難當,見她仍是拼命掙紮,怒意湧上,大聲道:“他已經死了,方城爆炸之前,他就死了!那麽大的火,燒了一天一夜,他已經被燒成灰,你永遠都找不到他了!”

江慈仰頭看著他,他的話,像針尖,一下下在她心頭、在經脈中用力戳著,她只覺五臟六腑都在翻轉騰絞,她聽到自己的聲音仿佛在雲端飄浮:“不要,他發過誓,再也不丟下我的,不要,我不要他騙人——”

她的手涼得瘆人,往日清澈如水的眸子木然轉著,裴琰心痛難當,猛然從懷中掏出兩截碧玉發簪,伸至她面前。江慈淚眼模糊中看清是衛昭素日戴的那支發簪,雙手顫抖著伸出,將兩截斷簪緊緊抱在胸前,喉間痛苦地“啊啊”著,全身劇烈地戰栗。

裴琰無奈,只得呼道:“子明!子明!”。

崔亮急奔進來,見這情況,取出銀針,先紮上相關穴位護住江慈心脈,又紮上她的昏穴,江慈痛泣漸止,慢慢昏睡過去。

裴琰將她放平,見她縱是昏睡,卻仍緊攥著那兩截碧玉發簪,他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傷痛,大步走了出去。

江慈再醒來時,已是掌燈時分,無力地睜開雙眼,望著坐在床邊、滿面擔憂之色的崔亮,再看向手中的斷簪,淚水洶湧而出。

崔亮心中絞痛,伸手替將被汗洇濕的頭發撥至額邊,輕聲道:“小慈,你聽著,現在什麽都不要想,將身子養好,他、他一生孤苦,你得保住他這點血脈。你放心,崔大哥無論如何,都要護得你的周全。”

淚水仍是止不住地往下流,江慈慢慢將斷簪貼在面頰旁,玉質清涼,如同他的手輕撫著自己的面頰,只是,玉簪已斷,他終於丟下自己,再也不會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