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七、風雪歸人

原震北侯裴子放坐於棋台前,修眉俊目,雖已是中年,身形仍堅挺筆直,一襲青袍,服飾簡便,僅腰間掛著黃色玉珰。他微笑著擡頭,放下手中棋子,和聲道:“琰兒快起來吧,讓叔父好好看看。”

裴琰站起,趨近束手道:“叔父怎麽突然回來了?是不是幽州那邊出了什麽變故?收到琰兒的密信了嗎?”

裴子放神情淡然,但看著裴琰的目光卻帶著幾分慈和:“幽州沒什麽大事,我收到你的信後便啟程,主要是回來取一樣東西。”

裴琰垂下頭去,他是遺腹子,一身武藝均是這位叔父所授,雖說幼年得益於母親為自己洗經伐髓,使自己成年之後的武藝青出於藍更勝於藍,但他對這位叔父總有著幾分難言的敬畏。

多年以來,裴氏一族謀劃全局,自己得建長風騎,得入朝堂,均與叔父之力密不可分,叔父雖貶居幽州,但只怕在他眼中,整個天下都是擺在他面前的一盤棋局。眼下這個關鍵時刻,他秘密潛返長風山莊,只是為了取一樣東西,這樣東西肯定關系重大。

裴子放呵呵一笑:“先別管那樣東西,得入夜後再去取。我們爺倆也有幾年沒有見面了,來,陪叔父下局棋,敘敘話。”

裴琰微笑應是,在裴子放對面坐下,密室內一時只聞輕輕的落子之聲。

炭爐子上的茶壺“咕咕”而響,裴琰忙將煮好的茶湯倒於茶盅之中,過了兩道後,奉給裴子放。

裴子放伸手接過,微笑道:“不錯,你的棋藝有長進,掌控大局的本領有提高。”

“全蒙叔父教導。”裴琰恭聲道。

裴子放落下一子:“在對手不弱,局勢復雜的情況下,你能下成這樣,叔父很欣慰。只是,你行棋還是稍險了一些。”

“琰兒恭聆叔父教誨。”

“你能將東北角的棋子誘入死地,讓西邊的棋子拖住對手的主力,然後占據中部腹地,確是好計策,不過,你要切記,你的對手,非同一般。”

裴琰細觀棋局,良久,額頭隱有汗珠沁出,手中棋子在棋盤某處上空頓了又頓,終輕聲道:“叔父是指這處嗎?”

裴子放飲了口茶,呵呵一笑:“不錯,這是對手的心腹要地,但是,你縱使知道了他的心腹要地在何處,也無從落子啊!”

裴琰長久凝神思考,在西南處落下一子,裴子放略有喜色,應下一子,二人越下越快,裴子放終推枰起身,笑道:“走,天差不多黑了,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

二人沿山路而上,此時天已入夜,安澄早撤去所有暗衛,寂靜的雪夜中,只聞二人輕輕的腳步聲。

一路行來,裴琰輕聲將不便在密信中敘述的諸事細稟,裴子放靜靜聽著,緩步行來。待裴琰述畢,微笑道:“琰兒心思機敏,我也未料到,江海天臨死前還布了一個這麽久遠的局,埋下了一顆這麽深的棋子。”

“幸得叔父曾對琰兒敘述過星月教教主才會的輕功身法,看到衛三郎逃離的身法,琰兒才能肯定在長風山莊自盡身亡的並不是真正的星月教主。”

裴子放輕嘆一聲:“衛三郎隱忍這麽多年,現在既然開始他的全盤計劃,皇上那裏,他必做了周密的安排。皇上機警過人,但只怕要在自己最寵信的人身上栽一個跟鬥了。”

寶清泉,熱霧騰騰。裴子放負手立於泉邊,望著那一汪霧氣,目光深邃,良久,他寬去外袍,縱身一躍。

裴琰靜靜看著裴子放沉入水中,看著那霧氣繚繞,眼神幽沉似海。

不多久,裴子放探出水面,身形帶起大團水霧,在空中數個盤旋,輕輕落於地面,將手中一個用厚厚的油布包著的木盒遞給裴琰。

裴琰雙手接過,待裴子放脫去濕透的內衫,披了外袍,在火堆邊坐定,方單膝跪於他身邊,將油布打開,取出木盒,奉給裴子放。

裴子放雙手拇指扣上木盒左右兩側某處的暗紋,“哢嗒”聲響,盒蓋應聲彈開。他低頭望著盒中物事,良久方輕嘆一聲,將那用黃色綾布包著的卷軸取出,遞給裴琰。

裴琰面色沉肅,看了一眼裴子放,終緩緩打開那黃色卷軸,眼光及處,面色數次微變,終復於平靜,在裴子放身前磕下頭去。

火光跳躍,但夜風寒勁,吹得潭面上的霧氣向二人湧來。裴子放將裴琰拉起,輕拍著他的手,嘆道:“就是為了這樣東西,你的父親死於謀算,叔父我也被貶幽州二十余年。但正因為這樣東西,他才不敢對我下毒手,你母親,也得以順利將你生下。”

裴琰身形如石雕一般,良久沉默,忽然擡頭,眼神如劍芒一閃。裴子放仿佛見到利刃出鞘,劍吟雪野,耳邊聽到他清朗的聲音:“琰兒一切聽從叔父教誨。”

裴子放微微一笑,目光投向漆黑的夜空:“時機慢慢成熟,你也做得很好。但我總感覺,還不到最關鍵的時候。這樣東西,我先交給你,在最關鍵的時候,你用來做最致命的一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