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攬月樓頭

三人帶著侍從們通過花燈攢動的回廊,所過之處,不停有人過來向裴琰見禮,裴琰滿面春風,談笑間從容而行,在那幾名女子的引領下上了‘攬月樓’的三樓。

上到三樓,一著天青色便服的男子迎上前來,笑道:“相爺,膏蟹和菊酒我都準備好了,素煙剛還念叨著相爺,她換好衫就會過來。”

江慈看了這男子幾眼,只見他年約三十,身形高挑,容顏清俊,雙手纖長,眼神明亮,笑容可掬,肌膚竟比一般的女子還要白晳,想來就是這‘攬月樓’的葉樓主了。

裴琰往矮榻上一躺,笑道:“只怕素大姐不是想見我,而是想著子明欠她的曲詞吧。”說話間輕招右手,崔亮微笑著盤腿在幾前坐下。

江慈卻四顧打量這閣內的擺設,只見處處玲瓏剔透,古色古香,閣內家具雕工精細,墻上掛著數幅字畫,以青紗籠之,看來定是歷代名家真繪。

正看時,屏風後傳出一陣笑聲:“相爺說笑了,素煙不但惦記著小崔的曲詞,也惦記著相爺的人呢!”

輕盈的足音由遠而近,一麗人從屏風後轉出,身著絳紅羅地金繡,天青多褶長裙;烏發輕挽,一雙眸秋水低橫,兩道眉青山長畫;身姿秀雅,風韻成熟中隱帶滄桑。

江慈‘哇’了一聲,覺今日所見之素煙與那夜在長風山莊前見到的花旦妝扮的素煙大為不同,卸去戲妝的她更顯風華絕世,雖看上去也知是三十如許的成熟女子,卻別有一種風韻,不遜於任何一位二八佳人。

她因師姐的緣故,對戲園中人有著一種莫名的好感,此刻更被這素煙的風采所折服,跳了過去,握住素煙的手道:“素煙姐姐,你好美!”

素煙一愣,目光從裴琰和崔亮身上收回,含笑道:“這位妹子是―――”

裴琰欠了欠身子,讓侍女們在身下墊上軟靠,微笑道:“這位是江姑娘,她一直嚷著要吃平陽湖的大閘蟹,我又不想被她吃窮了相府,便帶她到這攬月樓來打秋風,順便將子明兄押來交還給素大姐。”

素煙‘卟哧’一笑,牽著江慈的手在裴琰和崔亮中間坐下,如雪白、似玉潤的雙手持著酒壺,替崔亮斟滿酒盞,道:“相爺這張嘴,真正是越來越讓人愛不得也恨不得了。還是崔公子好,是個老實人。”

崔亮含笑接過酒杯,身子稍稍往旁挪開一些,望了江慈一眼,卻見她正饒有興趣地把玩著素煙腰間的一塊環形玉龍佩,滿面好奇與天真之色。

素煙索性將那環形玉龍佩摘了下來,塞到江慈手中:“妹子若是喜歡,姐姐就將這玉佩送給你了。”

江慈將那玉龍佩看了一遭,仍舊系還素煙腰間,轉瞬又去細觀她耳垂上的玉瑱,素煙再取下,她把玩一會,又幫素煙戴上,視線又凝在了素煙的翡翠華雲步搖簪上。

素煙久混風塵,識人極準,卻也少見這種天真明媚,對萬事萬物懷抱熱忱,卻又不留於心,不強求之,灑脫真趣的女子。她瞬間對江慈有了好感,趁斟酒時湊到裴琰耳邊輕聲道:“相爺,哪來的這麽可愛的姑娘?”

裴琰張嘴接住侍女們挾上的涼菜,邊嚼邊含混道:“樹上掉下來的。”

一旁的江慈聽到‘樹上’兩字,不由瞪了裴琰一眼,裴琰哈哈大笑,江慈懶得理他,捋起衣袖,拖住崔亮,要與他猜拳。

閣內燭光如夢,江慈白嫩圓潤的手腕晃得崔亮有些迷糊,便輸了數回,被江慈逮住狠灌了幾杯,他只是一味微笑,杯到酒幹,並不多言。那邊裴琰也與素煙劃拳行令,言笑不禁,閣內一時熱鬧非常。

此時,侍女們輪流將小方桌、腰圓錘、圓頭剪等吃蟹所用物什擺上,又端來用蒲包蒸熟的大閘蟹。這處的廚子極風雅,竟在蒲包邊擺上數朵綠菊,蟹黃菊綠,酒青盞碧,月明波瑩,弦索琤瑽,美景如幻。江慈心中歡喜,眉花眼笑。

望著盤中的大閘蟹,她在心中‘嘿嘿’笑了數聲,暗念道:大閘蟹啊大閘蟹,本姑娘可要將你吃入肚中,以報一掌之仇了!

她正待將手伸向盤中,腳步聲響,那葉樓主又引了一人上閣樓,江慈一心在那大閘蟹上,並不擡頭,卻聽得裴琰大笑道:“王爺可來遲了,得自罰三杯!”

江慈再惦記著盤中的大閘蟹,聽到‘王爺’二字,也忍不住擡頭看了一眼。

只見一青年公子,弱冠年華,衣履翩翩,面目清秀,步入閣樓,邊行邊笑道:“少君有約,我本是即刻要到的,無奈二哥召我去賞菊,在莊王府多呆了片刻,來遲了,當罰當罰。”

素煙抿嘴一笑,執起酒壺,一躍而起,把住這青年公子的右臂,往他嘴裏灌酒,笑道:“難得王爺肯自罰,素煙也好報上次一醉之仇。”

江慈曾聽人說過,當今聖上共有三子,太子為長,次子莊王,靜王行三,看來,這位定是以風流賢雅之名著稱於世的靜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