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秋波夜遁

一曲唱罷,江慈笑著跳回幾前,端起酒盞,便欲飲下。崔亮忙趕過來,遞過茶杯,輕聲道:“剛用了嗓子,千萬別飲酒。”

江慈吐了吐舌頭,放下酒盞,接過茶杯,‘咕咚’飲下,笑道:“謝了。”

她在幾前坐下,見盤中還有一只大閘蟹,不由一愣,低頭去數先前散落於案幾上的蟹殼,數了一陣,自言自語道:“不對啊,我盤中三只,崔公子盤中三只,一共六只,蟹殼都在這裏,怎麽還有一只沒吃呢?”

她嘟囔片刻,懶得細想盤中的這只螃蟹是從哪裏來的,再次將手伸出,卻不見了先前的銀鉗。她忙俯下身到案底細找,卻見一只修長的手將銀鉗遞到她的眼前。

江慈直起身,笑道:“崔公子,多謝你了。”

崔亮含笑望著她,道:“你我之間不用這麽客氣。以後,我叫你小慈,你若是不嫌棄,就叫我一聲大哥好了。”

江慈笑道:“好,崔大哥。”重新坐於幾前,剝開蟹殼,鉗開蟹腿。

吃得正高興時,忽聽得身旁的崔亮喚道:“小慈。”

江慈‘嗯’了一聲,嘴裏咬著塊蟹肉,轉過頭來,含糊道:“什麽事?崔大哥。”

崔亮哭笑不得:“大閘蟹雖好,你也得少吃些,小心等會鬧肚子或是生疹子。”

江慈趕緊喝了杯菊酒,道:“不怕,我以前吃過大閘蟹,沒鬧過毛病。”

崔亮搖了搖頭,又想了想道:“小慈,那首詞,是嘆惜韶光,悲春傷秋之作,你以後,還是少唱這樣的詞曲為好。”

“為什麽?”江慈睜大眼睛道。

“你現下唱這種詞,還能不留於心,沒什麽感觸,但唱多了,經歷的事情又多了,只怕會失去現在的真趣。”崔亮淡淡道。又望了一眼正與靜王和裴琰談笑生風的素煙,終沒有再說下去。

江慈聽不大明白崔亮的話,只點了點頭,含混應了一聲,便又欲將酒杯斟滿。

崔亮忙奪過她手中酒壺:“不行,你重傷初愈,不能再喝了。”

江慈轉頭望向他,此時,她已飲下不止十杯菊酒,雙頰酡紅,明眸中也帶上了酒意水氣,唇角卻滿是嬌癡的笑意。

她拉住崔亮的衣襟搖了數下,哀聲道:“好大哥,就讓我再喝一杯。”

崔亮將酒壺藏於身後,只是含笑不語。

那邊,素煙不知說了句什麽話,靜王與裴琰轟然大笑,這邊二人卻渾然不覺,只為了那壺酒拉來扯去。

裴琰笑笑地掃了二人一眼,眸底光芒一閃,心中若有所悟,轉而又有幾分得意:子明啊子明,這回,你總得心甘情願為我所用了吧!

笑鬧一陣,江慈雙頰更見紅透,口齒也有些旸澀,拉住崔亮衣襟的手漸漸垂落。崔亮看著有些不對,剛要伸手去扶她,她已一頭栽倒在他的身上。

崔亮忙將她扶正,喚道:“小慈!”

那邊素煙瞥見,忙步了過來,低頭道:“怎麽了?喝醉了?這孩子,當這酒是水啊,崔公子也不勸著點。”

崔亮苦笑一聲,也不說話。

素煙伸手去扶江慈,江慈卻猛然擡起頭,嚷道:“師父,師父別打我,我下次不敢喝酒了!”

素煙掐住腰笑道:“喲,這還沒徹底醉倒,還知道怕師父!”

崔亮前段時日與江慈閑聊時,已得知她師父去世不久,此時聽她嬌憨之聲中隱帶悲傷,心中難過,反而笑不出來,扶住江慈喚道:“小慈!”

江慈茫然睜開雙眼,盯著崔亮看了一陣,忽然側身嘔吐,穢物不多,卻也弄臟了藕荷色的裙裾。

素煙不由搖了搖頭,嘖嘖道:“看看,喝成這樣了,倒可惜了這一身上好的晶州冰絲綢,除了宮中,這世上就只有相爺和三郎府中才有這種名貴東西。”她回頭招了招手,兩名侍女步了過來。

素煙想了想,吩咐道:“帶小慈姑娘去我房中,給她換上我昨日新置的那套緋色的衫,另讓人熬些醒酒湯。”

兩名侍女嬌應一聲,上前扶起江慈,往屏風後行去。江慈軟弱無力地依在侍女們的身上,一步一拖,經過裴琰身邊時,右腳一軟,侍女們未扶穩,她身子便往裴琰倒去。

裴琰聞得一股濃烈的酒味和酸味,眉頭微皺,身形不動,袍袖一拂。江慈‘唉喲’一聲,跌落一旁,頭正好磕在案幾上,痛醒過來,四顧看了一眼,見那‘大閘蟹’正略帶厭憎和蔑視的神情望著自己,心頭火起,狠狠地瞪向裴琰。

素煙看著情形有些不對,忙趕過來將江慈扶起,交給兩名侍女扶了進去。

靜王在旁看得有趣,笑道:“少君,你也是,和一個小丫頭片子致什麽氣。”

裴琰回過神,笑了笑,岔開話題,靜王也不在意,素煙又在旁插科打諢,閣內復又是一片歡聲笑語。

江慈被兩名侍女扶著,沿回廊而行,轉入‘攬月樓’最北邊一間房。房內陳設精美,軒窗木雕,象床軟枕,錦遮繡映,薰香細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