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我和我的城(第3/4頁)

“買時間”聽起來有點殘忍,工作久了才明白,這其實是一種mercy(仁慈),如果你什麽都不懂,什麽都不會,對你來說也許珍貴的時間,對公司來說,又有什麽價值呢?二十五歲的時候,在一群畢業於世界頂尖名校,且個個家世優越的年輕同事中,我不知道自己有什麽價值,那至少,態度端正吧。曾經在律所以為達到極限的工作強度,在投行,輕而易舉就被突破了。每天晚上十一點,是我們頭腦最活躍的時候,辦公室一改白天電話和會議不斷的嚴肅緊張,常常是歡聲笑語或者爭吵聲一片。大家討論項目,討論交易結構,也互相開玩笑,悄悄聊聊八卦。時常為了等一個和國外的電話會議,或者某個項目交割,熬到淩晨三四點,中間也去寫字樓邊新開的“秀”酒吧喝一杯,聽聽樂隊新排練的曲子,看看欲望都市裏的紅男綠女。是的,我們已經從國貿大廈搬到了長安街邊的新天際線——銀泰中心,從51層的辦公樓落地窗望出去,北京城盡收眼底。

和我一起奮鬥在破曉時分的年輕人,漸漸都成了一生的朋友。彼時大家都是間歇性單身,精力旺盛,常常加了一周班之後,周末還要相約打高爾夫,蹦迪,騎馬,泡吧,恨不得7×12地混在一起。我們曾經暗地裏互相較著勁,也惺惺相惜地見證著彼此的成長。後來有個詞叫“職場發小”,說的就是我們這樣的人。這幾年,大家在一個個婚禮中重聚,之後是一次次的滿月宴,然後是第二輪的滿月宴,開懷地回憶往昔,也嘗試建立新合作,然後開玩笑地說:再聚齊,就得等誰二婚了。我在北京沒讀過書,所以鮮少同學,從最初一個人不認識,到終於有了自己的朋友圈,是光陰和青春換來的。

而北京城的那張地圖,在我面前也越攤越大,越來越立體,哪裏吃飯,哪裏逛街,哪裏看電影,哪裏剪頭發漸漸在圖上模糊下去,取而代之的是:哪塊地是哪個開發商拍下的新地王;哪個大型綜合體的實際控制公司剛在境外被美元基金收購,謀求Reits之路;哪棟超高層寫字樓還在建設中的時候,我就穿著高跟鞋,戴著安全帽陪著基金LP代表乘工程電梯登過頂;哪個豪華住宅預售宣傳的時候,花了多少錢請了哪個當紅明星做代言,我還在財務審批流程上簽過字……是啊,十年裏萬千廣廈拔地而起,從掘起第一鍁土,到築起雲頂的繁華,新世紀的中國故事,也在擠滿了50萬人的國貿CBD集中上演。少年時,看TVB的《大時代》血脈僨張,激動不已;等我終於縱身躍入大時代,才發覺香港中環《蘭開夏道》的精致和小資,哪裏比得上北京CBD《大北窯北》的生機和氣魄。

這個城市,這個國家,以這樣獨特的方式和我的青春聯系在一起,漸漸地,我也能自一片片廣袤未知的處女地、一棟棟鋼筋水泥建造的工地中,看到溫暖、希望和情誼。這個野蠻生長又氣象宏大的時代,給了我太多感動和體悟,也給了我一份使命感,所幸,我的筆一直沒有停,我的心,也一直沒有麻木。我看到過沖擊,看到過變革,看到過不得已的放棄,也看到過至尊榮耀之後的傾頹。隨著年齡漸長,那些經過的故事,和路過的人,常常在靜夜裏反復縈繞在我的腦海,冥冥之中,它們似乎在召喚我,讓我不忍心只做時代的親歷者,更有使命做時代的記錄者。時光在這座城留下繁華和廢墟,也在我的生命裏留下滄桑和豁達,我們的青春築起了她的生機勃勃,她的偉岸雄渾,也在我們的心湖中投下倒影。我把這些故事,都寫進了我心中的城,從《CBD風流志:卿城》開始,我便計劃能以“3+2”的模式,寫就一個“城系列”的故事,這個系列裏有基金、律所、投行,有售樓小姐、公司行政、普通創業者,還有牽動我們每個人神經的“中國樓市”和“中國股市”。

《大城小室》,便是這個系列中,以十年“樓市”變遷為背景的城市故事。

2017年3月,中國樓市在經歷了大半年的瘋狂暴漲之後,滾燙的市場像脫韁的野馬,被一道道五百裏加急的政令,圍追堵截,強力喊停。與之相對的,是急紅了眼的老百姓鬥智鬥勇的假離婚、陰陽合同、P2P借高利貸的瘋狂對策。公司HR三天兩頭拿《用印申請》給我簽字,附著的全是員工們買房貸款開收入證明的申請。去樓下五星級酒店大堂吧談事喝茶,或是周末帶女兒上美術課聽等在門口的家長聊天,說的也全是房。微信不停響,相熟的不相熟的朋友,寒暄幾句便迫不及待地追問對未來房地產走勢怎麽看。那份焦慮的背後,是對漂泊在他鄉的安全感的強烈渴望,是對不確定的未來,和把握不了的人生的厭惡與無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