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身後事熱鬧

人自刎的時候不會立刻死亡。

黃歇很愛護這柄楚王賜予的寶劍,常常擦拭打磨,劍刃十分鋒利。

劍刃與脖頸的吻痕很深,鮮紅色的血液噴湧而出,就像是細小的泉眼。

但即使是這樣,黃歇也不會立刻死亡。在兩三分鐘內,他還是有意識的。

所以他倒下的時候,看到了楚王使者扭曲的笑容,看到了朱襄臉上的憤怒和悲傷,也看到了朱襄猛地轉頭時,露出的夾雜著驚訝和更加悲傷的神情。

黃歇猜到了門客為他做的事。

他嘴唇翕動,但發不出聲音。

朱襄跪在他身旁,雖做好了成全黃歇忠義的心理準備,仍舊不由自主用手掌捂住了黃歇脖頸間的傷口。

鮮血立刻沒過了他的指縫,將他雙手手掌全部染紅。

朱襄見黃歇似乎想說什麽,俯下身體努力傾聽,可黃歇喉嚨裏只發出“赫赫”的氣音。

他讀不懂唇語,卻看懂了黃歇的表情。

黃歇大概是說,他以為朱襄來了,他的門客能和朱襄一起走。

黃歇翕動的嘴唇慢慢地不動了。

他的眼神熄滅了。

原本黃歇的表情是釋然和快樂的,現在他的表情卻定格在了悲痛上。原本應該合上的雙目無神地看著天空,雙手呈現按著地面的姿態。

他是想努力爬起來,看看身後發生了什麽。即使他已經猜到了。

當黃歇眼神熄滅時,朱襄的眼神也黯淡了下去。

他保持著捂著黃歇傷口的姿勢沉默了半晌,當李牧把手放在他肩膀時,他才擡起頭。

“我沒事。”朱襄對李牧說道。

他想撕下衣袖,為黃歇包紮死後仍舊簌簌流血的傷口。

但古裝劇裏總是很容易撕裂的布,他怎麽也撕不動。

李牧嘆了口氣,道:“春申君已經去了。”不用為他包紮傷口了。

朱襄道:“我知道。我只是不想讓他的血流幹。”

朱襄終於想起自己有佩劍,拔出佩劍比劃了兩下,好像有些糊塗了,不知道怎麽從衣服下割下一塊布。

被春申君門客自刎震撼到的縣令終於回過神,飛奔到黃歇還留有余溫的身體旁,伏在黃歇身體上慟哭。

楚兵在楚國使臣帶著抑制不住笑意的命令下,再次靠近。

拔出劍後茫然了一會兒的朱襄持劍站了起來,上前幾步擋在春申君面前。

“退兵。”朱襄神色漠然道,鮮血順著劍柄滴落。

躲在楚兵身後的楚國使臣聲音尖銳道:“你有何資格命令楚王的使臣!”

李牧一直抱著已經拔出的刀,好像在等候著什麽。

當李牧聽到一陣尖銳的嘯音後——其他人也聽到了,嘴角浮現安心的淺笑。

他單手握刀,另一只手伸出手指按住嘴唇,也發出同樣節奏的嘯音。

而後,馬蹄聲踢踏,地面震動。

李牧的騎兵從城池兩側策馬出現,但嘯音並非李牧這支只有幾百人的騎兵發出。

更遠處的地平線上,黑黝黝的人影和隨風飄蕩的旗幟看不出是哪國軍隊,卻絕對不是楚國的軍隊。

朱襄再次道:“如果楚國還不想和秦國開戰,退兵。”

楚王使者這次不敢出聲了。

而在朱襄持劍護在黃歇身前時,在楚王使者命令下的楚兵早就往後退了。

他們都垂下頭,不敢直視朱襄的眼神。

騎在馬上的楚將也一樣。

領兵的項燕門客此時方從震撼中回神。他看向那些已經倒下的春申君的門客,又看向春申君和伏在春申君身體上痛哭流涕的縣令,最後視線掃過一直很冷靜的李牧,和持劍與楚軍對峙的長平君朱襄。

“退兵吧。此刻不宜戰。”他身旁楚將道,“我們承擔不起挑起秦楚爭端的責任。”

楚王也派了兩百護衛跟隨使者,作為使者的排場。這位楚將是楚王派來的人,他主動承擔了退兵的責任。

項燕門客沉默地點了點頭,擡起手,以手勢下令退兵。

他有很多話想說,但最終什麽都沒說,只是在離開之前,對著不知道是朱襄還是春申君拱手低頭,以表達敬意。

“朱襄!!”

遠處整齊隊列中,有幾人脫離了大部隊,策馬疾馳而來。為首者一聲暴喝,嚇得朱襄一個激靈。

李牧板著的臉徹底放松了。

他將刀插回刀鞘,道:“廉公來了。”

“啊,嗯。”朱襄也把劍把上滿是鮮血的劍收回劍鞘,然後往李牧身旁挪動了幾步。

李牧往旁邊挪動了幾步。

朱襄:“……?!”

“朱襄!!”白發蒼蒼的廉頗騎著駿馬奔馳而來,那怒張的雙目,把朱襄嚇得心臟驟停。

“廉、廉公。”朱襄脖子一縮,往李牧身邊又挪動了一步。

李牧再次往旁邊挪動了一步。

朱襄:“……??!”

廉頗勒馬急停,翻身下馬:“你……”

他還沒說完話,就看到了地上的春申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