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夜襲孔明燈

朱襄特意等到前線戰事疲軟之後,才讓廣陵墻頭的楚國士人唱楚歌。

兵卒在剛開始打仗的時候都是麻木的,只會聽從指揮盲目沖陣,不會思考。

人都怕死,所以人在遭遇危險的時候,身體就會自己屏蔽感情,讓自己變得更無畏。

但戰事膠著,身邊有人倒下,自己身上的傷口開始疼痛的時候,他們的自欺欺人就會消失,恐懼會爬上心頭。

這時候他們就會後悔,會不斷問自己為何要來戰場。

他們便不麻木了,可以思考了。

楚國的核心已經轉移到淮河岸邊,口音也向中原靠攏。

廣陵曾是吳越之地,現在也有很多越人,還有很多從郢都逃來的士人。他們的口音與北方楚人有些不一樣。

廣陵城墻上楚歌陣陣,帶著長江岸邊楚人特有的腔調,聽得一些楚人握著武器的手微微顫抖。

他們聽著楚歌,想起來廣陵城裏的也是楚人。

他們還想起來自己的家鄉被燒掉,自己被迫充軍,拿著武器去攻破長江北岸最後一座城池,讓最後一座城池的楚人被迫北遷。

北遷後呢?

他們想起了朱襄公用同樣帶著他們家鄉腔調的楚語,問南楚君和項燕將軍的話。

可否不屠城?可否給田宅?

可否令廣陵人活?!

南楚君和項燕將軍沒有回答,沒有回答啊!

戰場上刀劍無眼,一個愣神,就是敵方的兵器透體而過。

在他仰面倒下的時候,看到了對方蘊含著怒火和淚水的雙眼,聽到了對方與自己差不多口音的怒罵。

對方罵道,狗屁的楚國,燒了他的屋和田。

他閉上雙眼時,心想,原來那人是從西邊逃難過來的楚人,說不定真的是老鄉。

然後他身體劇痛,便沒有知覺了。

當沖陣的兵卒倒下時,身體立刻被馬蹄戰車和其他兵卒的腳碾成了一攤分不清血與骨與肉的爛泥。

項燕也聽到了廣陵城墻頭的楚歌聲。

不知道有多少人在唱歌,居然能跨越廝殺的戰陣,傳到他的耳中。

項燕看向焦灼的戰線逐漸後壓,手攥緊了駕馭戰車的韁繩。

如果是兩軍對壘,他一定會帶兵沖鋒,以個人勇猛提升士氣。

但攻城不一樣。

守城方已經依托城墻將守城器械都堆滿了城門前的這一塊地,攻城方只能用人命去堆。

所以他才抓了許多城破後無處可去的青壯,以充當沖陣的消耗。

他帶來的精兵都不會折損在第一次沖陣上。

要等這些長江北岸無家可歸的楚人死光,把守軍消耗得差不多之後,精兵才會上前收割。

他用厚賞和督戰的屠刀,壓著長江北岸的楚人不斷上前廝殺。

朱襄卻在墻頭用楚歌瞬間瓦解了他的兵。

此人真的沒有任何帶兵經驗?還是說朱襄公身後,還有不顯山露水的秦將支招?甚至李牧就在城中,等著自己疲憊之後帶領秦兵殺出?

雖然現在戰局不利,但項燕沒有絲毫的慌亂,很冷靜地分析現狀。

攻城最初肯定會不利。

孫子曰:“故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攻城之法,為不得已。”

已經到了不得已攻城這一步,項燕就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

雖然現在戰線被壓回,死傷看上去很慘重。但死的都是他已經在心中劃定會死的人。

他之後還可以從後方抓人來沖陣,廣陵城人數有限,耗不起。

現在他唯一覺得頭疼的是,李牧在哪裏?秦軍在哪裏?

項燕知道,秦太子政就在吳郡。長平君是太子政的舅父,也是太子政繼位最有力的支持人選。若長平君出事,太子政如斷一臂。因此太子政絕對不會允許長平君出事。

長平君還是李牧、廉頗、藺贄等正在秦國朝堂身居高位的趙系大臣的核心。

雖然長平君看似沒有在朝中身居實權高官,但他是秦王外戚,又德高望重,趙系大臣有如今聲勢,幾乎就是他一人造就。甚至這些人就是為了長平君而入秦。

獨自領兵在外屯田的李牧絕不可能讓朱襄出事。若沒有朱襄和秦太子在吳郡督軍,秦王怎麽可能讓李牧這個趙將獨自在外領軍?

項燕又想到,長平君若出事,趙系大臣實力大損,恐怕原本的楚系外戚又可以在秦國朝堂占據一席之地。

他手摩挲著腰間長劍。

如果在廣陵殺掉長平君,秦國一定會大亂。

項燕生出這個念頭之後,立刻驚出了一身汗,將這可怕的念頭壓下。

他知道,他若殺掉長平君,對楚國肯定是好的,但他和項家恐怕全部都要為長平君陪葬。

“將軍,將軍!”副將喊了好幾聲,才讓項燕回過神,“督戰隊砍了十幾個人都阻止不了他們潰敗,是否收兵換我們上?”

項燕瞥了副將一眼:“收兵,先紮營休息,等天黑後夜襲騷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