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義戰不義戰

大秦主力的沖鋒很慢。

是的,很慢。

與其說是沖鋒,比如說他們在快步前行。在沖鋒中,他們保持著整齊的方陣,連每個人所持長柄武器與地面的幅度都差不多。

比起騎兵沖鋒的熱血沸騰,大秦步卒沖鋒時好像是將熱血凝固,變得像北風一樣寒冷和肅殺。

後世影視劇中的大軍對壘多是亂糟糟的。兩方人混在一起,上下左右全是敵人,分不清敵人,揮舞著奇形怪狀的兵器亂砍一通。

現實當然是不可能的。若一支軍隊到了陣型全亂,分不清敵我的時候,就已經是潰兵了。

秦軍和楚軍對壘的時候都列好了陣型。

他們打仗的時候,頂多分裂成一個一個的小方陣。每個方陣都有指揮官和旗手。兵卒不需要知道敵我的分別,只需要根據命令進行動作。

步卒的武器也多以長柄武器為主,這樣才能在隊列中殺到人。

秦軍來到南邊之後砍了許多竹子,鐵制的各種兵刃就綁在竹竿上。

旗手不斷變旗,伍長讀懂旗語,命令方陣前進或後退。

秦軍方陣就像是一塊堅固的山峰,碾上了已經被騎兵鑿亂陣型的楚兵。

而後,山峰變成了一只海中巨獸,陣型已亂的楚軍就像是圍繞著巨獸的小魚。

他們就像是後世影視劇拍攝的戰爭場面裏的兵卒一樣,旗手和伍長已經找不到了,兵卒就像是無頭蒼蠅一樣茫然地站在戰場上。四周都是人,分不清敵我。

只有在秦兵方陣碾過來的時候,他們才知道敵人在哪裏。而這時候已經晚了,就像是魚來到了巨獸口中,只能被吞吃下腹,被方陣四面八方伸出的鋸齒撕咬成碎片。

重騎兵在鑿開楚兵軍陣之後就一路不回頭地跑遠了,然後下馬卸甲大口大口喘著氣休息。

輕騎兵在秦兵主力壓上楚軍的時候便分散到戰場四周,如遊走的獵手,見到散亂的兵卒就砍。

步兵方陣就像是一台嚴密的機器一樣,在王翦身邊旗手的指揮下不斷進攻、變陣、進攻……兵卒們腦海裏什麽都不需要想,沒有恐懼沒有罪惡感,只是不斷揮舞或突刺自己手中的兵器,甚至不會看敵人在哪,只需要按照指令動作就行。

王翦所率領的輕騎兵進入戰場後,被步兵方陣包裹在正中間。

在旗手指揮軍陣的旗幟旁邊,立著一個高高的顯眼的“王”字旗。

這是他第一次打出自己的帥旗。

王翦沒有隨軍沖殺。他只是坐在馬背上,立在帥旗下,被秦軍簇擁在最核心最安全的地方,冷眼掃視著整個戰場。

戰場有廝殺聲,有慘叫聲,有兵戈的鏗鏘聲和箭羽破空的簌簌聲,還有指揮兵卒的大鼓號角銅鑼銅鐘聲。

楚軍主將在親衛的保護下不斷往後方堡壘退去。後退時,他看了一眼背後的戰場。

明明戰場無數聲音交織在一起沖破雲霄,他卻詭異地感到這個戰場是如此的冷寂,冷寂到令人毛骨悚然。

好像與他打仗的不是人,而是一群沒有感情、只會聽命令打仗的人偶。

他將視線投向王翦,想要把這個還未有多少名氣的秦國將軍記在心中。

他看向王翦的時候,王翦也看到了他。

王翦親自取出一支旗幟,掛在了高高的旗杆上,左右上下各揮舞了幾次。

正在軍陣外圍穿插,遊獵潰散的楚兵的騎兵立刻重新結陣。

王翦手一壓,旗幟指向了一個方向。

戰場上所有的騎兵一致朝著那個方向沖鋒,途中無論再多兵卒阻攔,都被他們拋在身後。

騎兵這時候終於將武器換作了馬背上的弓箭,大弓彎如圓月,箭翎從弓弦上破空飛出。

王翦收回了旗幟,也收回了望向楚將的視線。

他知道那邊逃竄的人應該就是楚軍主將。

但那又如何?

他已經派出了騎兵追殺,即便殺不了敵方主將,也能將敵方親衛部隊斬殺殆盡。只一主將而已,沒有兵就什麽都不是。

秦軍將領用兵時都受了白起的影響。

白起之前,殺將掠地比剿滅兵卒重要。自白起後,秦國打仗變成了以消滅對方有生力量為主。

即便對方將領成功逃了回去,能第二次、第三次再領兵來戰,那又如何?死去的兵卒不會復活,他們能再拉起多少支軍隊?

若是敵方還能征兵,那麽即便這個將領死了,還有其他將領領兵。不如讓手下敗將再領兵,再殺一次,或許還容易些。

而征的兵殺光了,即便是再厲害的名將,也只能束手就擒。

王翦擡頭看了一眼日頭。

楚軍人還有很多,今日大概要殺到紅日西斜,此戰方會結束。

在戰場上,秦軍已經多次變陣。

他們的武器在攻擊時會折斷,所有裏外的兵卒會不斷換位,以保持殺傷力。

加了血槽的兵刃刺穿楚兵的身體,血液濺到他們的頭發上、衣服上,血腥味彌漫著他們的鼻間,讓他們變得更加麻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