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菊花豆腐羹(第3/4頁)

雪姬是政兒舅母,也是政兒“養母”。這個身份很特殊,讓她能得到秦王室的庇佑;這個身份也很敏感,既占了外戚的敏感,又沒有政兒生母的“孝”字護體,一旦她露出想要幹預外政的勢頭,就會遭到各方勢力抨擊。

政兒也不會站在自己這邊。

朱襄了解嬴小政。嬴小政即便與他所知的始皇帝有不一樣的地方,但始皇帝就是始皇帝,本質上不會有太大區別。

何況,雪姬本身沒有這個意願。

如果朱襄以“我認為現代獨立有野心的女性應該如何如何”,硬把雪姬推上眾矢之的的位置,他就是謀殺。

自己為了理想選擇一條艱難的路,和被別人強迫是兩回事。

“那就好。”荀子沉著臉道,“你不想讓雪姬幹涉外政,那你是否有想讓內婦幹涉外政的思想?”

朱襄沉默了許久,笑道:“現在做不到,但千年後可說不定了。既然唯賢是舉,如果女子賢明,為何不能做官?”

荀子深呼吸,皺眉道:“朱襄,你瘋了嗎?”

朱襄笑道:“領先半步是聖賢,領先千年是瘋子。我確實是個瘋子。不過荀子放心,這只是一個理想和預言,我不會做啥事。揠苗助長只會讓禾苗枯萎,我很明白在這個時代什麽能做,什麽不能做。”

朱襄沉默了一會兒,又補充道:“荀子知道,我有很多理想都與這個時代不同,這只是其中之一而已。”

荀子道:“你其他理想還能為世人所理解,但你現在的理想是錯誤的!”

朱襄苦笑:“荀子,或許我在這個時代確實是錯誤的。但理想就是理想,你改變不了我,我也沒想改變其他人。”

荀子道:“那你為雪姬爭功是為何?!難道不是挑起內婦野心?!”

朱襄又沉默了一會兒,道:“功勞是誰的,就該獎賞誰,我只是如此想而已。世婦禮制是由荀子來制定,我不插手。”

荀子皺眉:“我不會讓你插手。”

朱襄對荀子一拜:“我只有一個請求。女子能因功獲得榮譽,哪怕這榮譽僅限於內宅和財物。”

在女子誥命體系還未完善的時候,女子的封賞基本和夫家掛鉤,即“婦人無爵,從夫之爵”。

漢高祖時,首次單獨給女子封爵——劉邦為其姐封侯。

之後呂後模仿漢高祖先例,在呂氏被清算之後,呂後給其姐妹的封侯被取消。不過給皇室女子封君的慣例留了下來,這君是皇室貴族女子稱號,與戰國時封君已經不同。

但無論是劉邦為其姐封侯,還是公主封君,以及最後發展出的皇室女子與世婦的封號體系,其實和女子本身關系不大,只和其血脈和夫家有關。

僅有很少的女子,因為自己的功勞破格被封賞。

荀子確實看透了朱襄。

朱襄只是在這個時代為女子點燃一點小小的野心之火——不是因為是誰的母親、夫人、女兒,而是因為憑借自身的能力獲得封賞。

後世都宣稱秦漢女子地位高,卻忘記了前提。秦漢的女子,比起封建禮教最嚴苛時的女子地位高,和什麽男女平等毫無關系,更別提什麽地攤文學營銷號說的女權社會。

戰國是奴隸制向封建制轉變的時刻,而奴隸制和封建制都是女性地位的低谷。

戰火紛飛,人命如草芥,若說此時在庶人和貧寒士子中說男女平等,大約是男女都平等的慘的不是人。

為何女子不服兵役也要守城?為何修路築城修水利的“男人堆”裏能見到許多青壯女性?

因為男丁死得差不多了,需要女丁頂上。

戰國貴族女子過得也很淒慘。除了寥寥無幾運氣好能幹政的太後,大部分貴族女性都身不由己,婚姻權利完全掌握在娘家,經常被當作禮物贈送,別說自由,生命都無法保證。

比如有一位貴族女子,其兄長認為妹婿地位衰落,便帶回妹妹讓其另嫁;前妹婿發達之後,再次將妹妹帶回家,重嫁給前妹婿,結果妹婿不肯從,當著女子的面將與女子生育的兩個孩子溺死江中。

至於兩國交戰而被殺的貴族女性,就更多了。

所以朱襄不可能在這個時代做什麽脫離實際的事。這樣做,不僅他和他的家人都會被殺死,也對這個時代毫無益處。

因為戰國時代的女性自身都還未覺醒。

朱襄此舉,便只是給她們心中點燃留下一點火種,讓她們意識到女子也有不憑借出身、夫家和兒子獲得利益的可能。

這便是他身為兩千年後的穿越者,對這個時代女性唯一的憐憫了。

荀子直直地看著朱襄,拒絕的話幾度到了嘴邊。

《荀子·君道》言,“請問為人妻?曰:夫有禮,則柔從聽待,夫無禮,則恐懼而自竦也。此道也,偏立而亂。”

朱襄的要求,與荀子所思所想完全背道而馳,是他認為禍亂的根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