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他們一直很謹慎, 平日說話聲音特別小,就算議論什麽也都避著人,陳婆這等口不能言的都防著, 給我吃的飯食裏更是每頓都放了藥,就怕我醒著發現什麽或是給他們添亂。在我面前從不會吐露半點有用的信息。可偏偏那天就跟我說了,還特意提到太子伯父。”

李承乾揚了揚下巴,怒視蕓娘:“當我是傻子呢。這不就是故意說給我聽的嗎?以為我是小孩子好忽悠哦, 呸。你爺爺我聰明著呢, 才不上你們的當。”

又拉了拉李淵的衣角, 繼續道:“阿翁, 他們不知道其實我早就自己把捆綁的繩索解開了,只是因為打不過他們,不敢妄動。他們送的吃食我也沒有全吃,一半時間昏睡著,一半時間可都是醒著的。我聽到他們直呼你跟阿耶還有太子伯父的名諱。”

若真是李建成的人,必不會如此大不敬直呼名諱。

李淵臉色一沉:“可還有聽到別的?”

“嗯……”李承乾歪頭想了想, “聽他們提到什麽公主。他們聲音太小了,我聽不真切,只能隱約辯出這幾個詞。其他就沒了。”

李承乾有些懊惱, 怎麽就沒能多聽一些。李淵笑著摸了摸他的頭:“無妨,承乾已經很棒了。”

他的目光緩緩掃向蕓娘。公主?以承乾所述來看,必不會是他們李唐的公主。大業末年, 十八路反王, 王世充的鄭、竇建德的夏、梁師都的梁、高開道的燕……這些政權中, 掌權人的女兒姐妹都可稱一句公主。除此之外, 還有前朝皇室。

即便他們之中大部分人已經敗了, 但未必沒有余部殊死掙紮。那麽蕓娘等人口中的“公主”, 又屬哪一路呢?

噗——

一聲嗤笑突兀響起,噗,緊接著又是一聲,然後是第三聲,第四聲。蕓娘緩緩擡頭,看向李承乾的目光森冷而陰鷙:“沒想到我們千算萬算,最終敗在一個稚子的手裏,是我小瞧了你。”

這是直接攤牌不裝了。李建成暗自松了口氣。

蕓娘卻是緊咬雙唇,她知道自己的指證不可能扳倒李建成,可她要的本也不是扳倒誰,她是想在李唐中心埋下一顆種子。李建成本就與李世民不合,若再有李承乾之事的矛盾激化,二人關系會更加惡劣。

而李淵若生了疑心,忌憚李世民的同時又無法再信任李建成。三人越走越遠,彼此試探、拉鋸、敵對,只需再費心加兩把火,待一朝爆發不可收拾之際,便是他們圖謀大業之時。

可惜……

既然此計行不通,那就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蕓娘自進門後就一直在暗中觀察周遭的環境,自然瞧見了摔在地上的杯碟茶碗,她眼珠微動,撿起瓷片倏忽暴起沖向李淵,動作迅猛,變故只在一息之間。

然而她雖快,在場之人反應也不慢。李世民當即起身,腳尖挑起面前的桌案扔向蕓娘,蕓娘本就身上有傷,已是強弩之末,被這一擊,直接摔落在地,還沒等她再度爬起來,錢九隴的刀尖已經抵在喉頭。

蕓娘眼神憤懣:“是我疏忽,一敗再敗,要殺要剮,悉聽尊便。我只恨沒能殺了你們這群亂臣賊子。”

李淵敏銳察覺她話語中的蹊蹺:“亂臣賊子?”

“禍亂天下,取皇室江山而代之,不是亂臣賊子是什麽?”

李淵眼波浮動:“所以你口中的公主是楊氏後人。”

蕓娘語帶輕蔑:“除了楊氏,誰人堪稱公主?你們李唐也配。李淵,當年文帝與獨孤皇後待你不薄,你便是這麽回報他們的嗎!謀朝篡位,殺害楊家子嗣。代王是怎麽死的,你敢說你問心無愧!”

代王名喚楊侑,乃楊廣之孫。當年李淵起兵,攻入大興。因彼時楊廣還沒有死,尚在江都。鑒於多方考慮,李淵沒有貿然稱帝,而是擁立楊侑登

基做傀儡,自己當實際掌權者。

後來楊廣死於江都兵變,李淵立即讓楊侑禪位,自己稱帝,封楊侑為酅(xi第一聲)國公。但楊侑的存在對李淵始終是根刺。不到一年,楊侑便死了。明面上是病逝,但顯然蕓娘並不信這種說法。

李淵覺得自己冤。雖說他確實有過對楊侑下手的打算,可當初封楊侑為國公便是為了對外展示他對前朝皇室的厚待,是拉攏前朝臣子以及對天下樹立正面形象的一種手段。

所以楊侑可以死,但不能這麽快死。就算要下手,至少也需等一等。然而楊侑根本沒等到這一步,自己就病了,跟他有什麽關系!

眼見李淵面色黑沉,蕓娘臉上的譏諷更大了:“當年若非獨孤皇後,你算什麽?也不過是爛在太原方寸之地的一條蟲。是獨孤皇後惦念你這個外甥,文帝愛重獨孤皇後,這才一手將你扶持起來。

“他們看重你培養你,為你鋪路,讓你青雲直上。結果呢?你竟反咬一口吞掉整個江山,還要致楊家子嗣於死地。薄情寡恩,不忠不義。不知獨孤皇後泉下有知,會不會氣得爬起來掐死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