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第3/4頁)

他只記得他答應了。

他如何能答應,他本不該答應。

可大概她的眼睛太明亮,她的神采熠熠飛揚,沒有任何黯然神傷,像年輕的小狼,鮮活呲牙咧嘴舔著第一次狩獵的傷。

他忽然竟心軟了。

北荒妖脈,自古難渡情劫,他將歸化,一身愛欲都將如煙泯滅,再無能還她這場情緣,至少該圓她這最後一點心願,叫她如意,等將來,她再去覓得其他良緣,也不必因與他這一場誤會留下心結遺憾

——他這麽想著,好像終於找到能說服自己借口,才緩過來一口氣。

但他心裏猶有不定,自古□□易生心魔,她再有心智,在他眼中也畢竟是個小年紀的姑娘,性子不定,如今好不容易已有決心忘卻,他只恐自己但有妄動,若惹她誤會、再挑動她往不歸路走,實是天大罪過,因而他格外注意,愈發待她冷淡,說話禮節分明,只讓她愈快死心才好。

珠珠只覺得他的心思都快寫在臉上了。

終於在大婚前一日,少女再沒忍住笑嘻嘻調戲他:“你不用繃得跟個皮筋一樣,我都說了我沒那麽脆弱。”

“我真的不會糾纏你的。”她說:“我已經想開了,真的。”

梵玉卿看出她是真誠這樣說的。

他應該感到放松釋然。

可他的心卻突然像揪扯一下,瞬間泛開說不出的滋味。

“…明天大婚,你就可以解脫啦。”少女一無所覺,還在自顧自地說話。

她不知從哪兒找來的酒,拿起酒壺給自己倒,也給他倒,梵玉卿下意識推拒:“我不飲酒。”

“為什麽不喝。”她一下歪頭:“總不能你怕我趁你喝酒對你做什麽。”

她擺擺手:“這你放心吧,雖然我是個混蛋,但也沒到那個地步。”

“…”梵玉卿沒這麽想,輕聲說:“我沒如此揣測你。”

她聞言,頓時挺高興的樣子,給他把酒杯滿上:“那就喝吧喝吧。”

“你別怕,裴玉卿,我不會欺負你。”

她聲音很輕,梵玉卿幾乎沒有聽清,等他擡頭去看她,美貌的少女已經扭過頭來,咧嘴有些惡劣又直白看著自己,沒有一點心虛地說:“我知道我給你添過許多麻煩,挺對不起你,但我是不會跟你道歉的,我會用其他東西彌補你。”

梵玉卿一時啞然,只能低低道:“小少君…你言重了,你沒有給我添麻煩。”

少女搖了搖頭,只推了推他的酒杯:“喝酒。”

她的手就那麽推著他的酒杯,梵玉卿無法拒絕,到底端起來喝下。

一入口,他就察覺是極烈的酒,滾入喉頭,沒嘗清滋味,整腔肺腑已瞬間如火燒起來。

少女有些醉了,燭光和月色在她眼中顛倒,有那麽一刻,梵玉卿眼前暈澀,忽然甚至想擡手去觸摸她的臉龐。

少女仰頭對著酒壺悶一大口。

“!”他悚然驚醒,微微擡起的手立刻放下,死死壓在膝頭。

“明天我們就要大婚了。”少女舉著酒壺四仰八叉倒下去,又想起什麽似的,突然坐起來指向旁邊的琴:“你可以為我彈一曲《鳳求凰》嗎?”

“當年我爹就是靠這首曲子娶到了我娘。”她說:“可惜我不會彈琴,我不能彈給你聽,但這是我唯一聽得懂的曲子,你彈琴那麽好,你為我彈一曲吧。”

瘋了,是瘋了。

他實在是醉透了,才會答應了她。

梵玉卿起身走到琴前坐下,調了片刻音,才彈起來。

他的琴音裊裊,如禪如吟,曾經最是清冷,可彈著這樣的曲子,仿佛也不可自抑浸染上那傳唱凡間千年的情誼。

少女後枕手臂躺在那裏,聽著琴聲,輕輕隨著哼唱:

“以琴代語兮,聊寫衷腸

何日見許兮,為我仿徨

願言配德兮,攜手相將

不得於飛兮,是我淪亡”

……

…不得於飛兮,是我淪亡…

梵玉卿忽聽一聲崩響,隨即才是指尖刺痛,他後知後覺低下頭,才發現竟碾斷了琴弦。

這把他用了多年的舊琴,就這麽斷了。

他怔忪望著琴,腦中像什麽輕輕嗡地一聲,難言不詳的預感還沒爬上心頭,對面的少女已經睜開眼,新月一樣的眸子望過來,看了看琴,隨意地說:“呀,看來這把琴太舊了,壞掉了。”

少女輕松的語氣,將心中剛生出那股不安自然而然又壓下去。

梵玉卿:“是。”

少女笑:“看來舊去的東西再好,也是舊去的了,不能再留戀了。”

梵玉卿指尖不自禁顫了一下,碰到斷弦,又發出嗡裂一聲低響。

他嗓子不知為何發澀:“這…”

“好了。”

少女打斷他,輕松說:“梵聖主,我的心願了了,你走吧。”

梵玉卿沒有動,恰是時,外面黃大監輕聲稟告:“公子,長留王的車馬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