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窈窈,你要殺我?”

趙璟沒想到魚酈突然叫他來, 竟是為了這事。

他坐在魚酈對面,看了眼窗外如水的月光,道:“禮部擬出幾個名字, 我都不太滿意。”

“我給他取了一個。”魚酈勾起手指輕輕剮蹭著自己的裙緞, 解釋:“只是個乳名,先這樣叫著,大名還是等禮部來取。”

她從篋櫃裏拿出紙筆,用左手緩慢地寫了下“尋安”二字。

趙璟歪著頭看, 她道:“不求他多尊榮,只尋一世安寧。”

這樣,將來趙璟娶了皇後,生了嫡子,希望皇後能看在這個名字的份兒上,容下這個孩子。

這名字只是一個普通的母親對孩子最純正的期盼。

趙璟良久的沉默, 魚酈沖他微微一笑:“那就這樣說定了。”

她將紙筆收起, 手撐在桌上起身, 被桌邊的炭盆絆了一下,趔趄著險些摔倒, 趙璟來扶她,剛剛碰觸到她的手,她不由得抖了一下, 遽然縮回。

趙璟的手僵在半空, 手背稍弓,還維持著懷抱的姿勢。

魚酈有些慌亂,蜷在袖中的手顫顫, 額上冒出幾滴虛汗, 她的心砰砰跳著, 目光閃縮著後退了幾步,不敢看趙璟的眼睛。

趙璟眸光沉沉凝著她,薄唇抿緊,還未說什麽,崔春良進來,顧慮地看了一眼魚酈,附在趙璟耳邊道:“大娘娘聽說您這幾日食欲不振,讓蕭三姑娘送了一碟子蜜糖藕糕來,她現下就在正殿,說什麽也不肯走,非要見官家一面。”

魚酈聽見蕭三姑娘的名號,更加惶恐緊張。她很害怕見人,特別是舊人。明明數月前還在家裏與朱氏母女激昂鬥爭,絲毫未將這淺薄嬌貴的小妹妹放在眼裏,現如今卻視其如鬼魅,怕得要命。

她又往後退了幾步,偏過身,自欺欺人地躲避。

趙璟仍舊緊盯著她,沒說見,也沒說不見。崔春良忍不住輕聲催促:“您要不就敷衍一下,禦史台這幾日總拿孝道說事,可別讓大娘娘再鬧了。”

趙璟輕笑:“好啊,三妹妹的一番心意,豈容辜負。”

魚酈見他要離去,撫著胸口輕輕舒了一口氣,誰知趙璟折返,沖魚酈笑問:“你妹妹來了,要不要一起出來見見?”

魚酈悚然搖頭。

趙璟臉上的笑意更甚,亮得刺目:“那你的意思,我可以單獨去見她?”

魚酈立即點頭。

趙璟站在鎏金燭台邊,半邊面陷於暗昧裏,漆漆暗影籠罩著森涼的笑容,在悄寂無聲的大殿裏,說不出的可怖。

他攥緊拳,“好,窈窈真是大方。”

趙璟快步走出寢殿,仿佛生怕遲了一刻,自己會被氣得七竅流血。

蕭婉婉站在大殿中央,寶貝似的抱著八寶攢食盒,聽得腳步聲,殷殷迎上去,笑靨嬌美如花:“表哥,您快嘗嘗,這是我親手做的。”

她這些日子狠下了些功夫,收買舊時祖母身邊的仆婢,探聽出來,從前趙璟在京中做質子時,很喜歡吃浚儀橋西鹿家鋪子的蜜糖藕糕。

蕭魚酈每回跟著祖母去看他,都會繞道買一份帶給他。

朱氏教她,這男人多年身邊不蓄姬妾,說明是個念舊的人,那就要投其所好。

趙璟看著食盒裏的藕糕,果真想起舊事,心底的積郁更加深重,他擡眸看蕭婉婉,問:“誰教你的?”

蕭婉婉被他眼底那陰狠的光嚇住,囁嚅:“沒誰教我,就是我的一番心意。”

趙璟端起那盤糕點,盤子微傾,雪白糕點紛紛掉落,濺起一些糖霜。

他微笑:“好了,朕總不能吃這不潔之物,你可以回去向母後交差了。”

蕭婉婉雙目彤紅,咬住下唇,含怨帶嗔地睇了趙璟一眼,用帕子捂嘴跑了。

崔春良追到殿外,細細安慰:“姑娘不要難過,官家這幾日幾乎水米未沾,這等甜膩之物是吃不下的,勞煩您回去和大娘娘好好解釋。”

他只是可憐少女一片癡心付溝渠,誰知蕭婉婉竟像是得了什麽暗示,過幾日又來了。

這回來得不巧,偏趕上戎狄月曇公主覲見。

月曇公主被晾在都亭驛裏數月,見新帝遲遲不做安排,終於按捺不住,在使節的陪伴下入宮覲見。

她穿了一身正紅雲鶴別枝刺繡夾衫,珠冠飾滿瓔珞,躬身鞠禮時叮叮當當響,明熠的金光將一張俏麗面容襯出幾分華貴。

月曇奉上國書,簡單寒暄後,直入主題:“臣女入京數月,是去是留,還得官家給句準話。在中原人眼中,戎狄是外藩,但也不至於就賴在金陵不走。”

她嗓音清脆,尖刀利落,很有興師問罪的意思,隨侍的翰林學士相互遞了眼神,齊齊將目光投向趙璟。

趙璟難得好脾氣,笑道:“早就聽聞月曇公主爽利,今日一見,果真不虛。”

月曇終究只是十七歲的小女孩,自幼受父汗寵愛,驕矜高傲,受不得委屈。她早就聽聞魏朝皇帝脾氣不好,來時就準備要與他好好理論,誰知對方竟是個溫潤俊美的郎君,非但不以為忤,還當著眾朝臣與她打趣,豎起的尖刺瞬間綿軟,氣勢弱了幾分,臉也悄悄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