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紀馳對嗎?

夏安遠人還在往前走,魂卻好像慢半拍地跟在後面。

如果從旁人的視角來看,他現在這樣的精神狀態是很恍惚的,但他自己察覺不到。腳步機械式地挪動著,他似乎只能感到夜越來越黑,人越來越少,最後他走到一片安靜的黑暗裏,世界上只剩下來自己。

夏安遠再往前,出現一條河,他叫不出來名字,河面也很安靜,他從高處這樣往下看,像看一整面黑漆漆的鏡子。

鏡子裏倒映不出他的模樣,只有一輪很圓的月亮,顏色淒冷慘白。

看了很久,夏安遠漸漸發現河面和自己的距離越來越近,那輪月亮也近了,這個發現讓他驚喜。月亮啊……他隱約記起來當年他用這個比喻形容過紀馳,紀馳是月亮,孤傲高潔,所有美好形容詞的喻體,在夜空中、窗戶裏、池塘底。月亮啊,多高多漂亮。

夏安遠伸出手,正想摸摸他,突然耳邊響起來一陣急促的鳴笛。他乍然擡頭,發現自己竟然無知無覺走到了某座大橋上,人正要準備往柵欄邊探出一半。

他被自己嚇了一跳,連連後退幾步,離橋邊遠一點,回頭看左右,這座橋車來車往,嘈雜極了,並不是剛才那個安靜的世界。他站在那裏,一時間有點分不清哪一個世界才是現實。

他又往河面上望過去,河水這時候靜靜地流淌著,波光粼粼地倒映整個城市的繁華,好美的景色。他想起來之前和侯軍去過的那座橋,那片還沒開始建設的荒郊,想起他興之所至唱的那首歌。荒野的風像湧進腦海裏,他只記得和風往天上飛的調子了,怎麽也記不起來歌詞。

到了療養院,輕手輕腳地打開門,夏麗竟然還沒有睡,正靠在床頭看一本雜志。見夏安遠這麽晚過來,她先是怔了一下,再盯著他一直看,像是被什麽震驚到,眉頭也擰起來。

“媽,還沒睡啊?”夏安遠背過身,將手裏提的東西放到桌子上,他不是很敢面對夏麗的這種目光。

半晌,夏麗才開口:“怎麽這麽晚過來,還買東西了?這裏什麽都有。”

“是我一個朋友,本來說今天來看看你的,工作上的事情得先走,托我把東西拿過來,人家也是一片心意嘛。”夏安遠輕松地笑了下,指著桌上的水杯,“媽你喝水嗎,我給你倒。”

夏麗沒說話,夏安遠吞了口唾沫,給她倒了杯溫水,手居然有些不自覺地發抖,讓他沒能把杯子倒滿。

他轉過身,把水杯遞給夏麗,整個過程沒敢對上她一直上下打量的視線。

“坐吧,”夏麗接過杯子,她問,“你今晚留在這兒嗎?”

他是打算今晚就在這陪夏麗,旁邊有張陪護睡的床,睡他也足夠了。

“嗯。”夏安遠想離夏麗遠一點,於是坐到了那張小床上去,“我睡這,好久沒有陪你了。”

夏麗喝了口水,把杯子和她手上的雜志都放到床頭櫃上去,仍是那樣盯著夏安遠看。夏安遠是真受不了這個眼神,從小他只要一犯什麽錯誤,夏麗不想打他的話,就會用這種眼神盯著他一直看,直到他自己主動認錯為止。

但他不知道自己現在要認什麽錯,兩個人在房間兩端沉默著。

“天氣冷得快,”片刻後,夏麗說,“你在外面要多穿一點。”

“我知道。”夏安遠終於擡起頭來,他對夏麗笑了一下,“媽……”猶豫了幾秒,他還是說,“你覺得換一個地方怎麽樣?”

夏麗等著他說完。

“我現在換了個地方工作,可能以後來看你就不是特別方便了,我正在托朋友找其他的療養院,或者你不想住療養院,我們另外找個安靜的地方養身體也可以,我朋友家有個小院,環境挺好的,什麽時候帶你去看一眼,住那兒的話,我就可以隨時陪著你了。”

夏麗沒說話。夏安遠又繼續說:“不過肯定跟這裏的環境沒法比,你要是住著喜歡,就一直住也行,我一有空就過來看你。”

夏麗還是沒說話,對夏安遠的這個提議不置可否。她沒那麽看著他了,視線轉而在這屋子裏轉了一圈,空氣安靜片刻,夏麗忽然問:“他對你不好了嗎,或者,你和他分手了嗎?”

這話像一記驚雷,給夏安遠打得好一陣懵,他半天沒有動,強作鎮定道:“媽……你在說什麽?”

夏麗把目光重新放回他身上,竟然有些憐憫,又有些無奈:“小遠,你知不知道你現在是個什麽樣?”

什麽樣?夏安遠真沒注意過他現在是什麽樣,頭發倒是很久沒剪了,已經遮住一半的眉毛,大概很邋遢吧。

“你口中的老板……”夏麗頓了一下,像在斟酌,她繼續說,“你口中的老板,是你的女朋友,或者男朋友吧。”

一聽這話,夏安遠整個人僵在床上動彈不得,他沒辦法說出其他什麽話來,只能叫她,“媽……”嬰兒恐懼時的天性使然,就算對媽媽害怕,也會下意識開口叫媽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