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小遠,我載著你往前”

紀馳那個紋身,已經有了很多年了。不過夏安遠至今也不知道,當初紀馳是什麽時候決定去紋的。

紋之前和紋之後,紀馳都沒有告訴夏安遠。直到很久以後,他們決定在一起、過了人生中第一個情人節,到同居之後的某一夜,夏安遠才偶然看見,紀馳膝窩後竟然有塊面積不小的紋身,位置正好在夏安遠同樣有一道痕跡的地方。

他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什麽。

比起情人節那天煙花裏的圖案,細節更多、更靈動、更潦草,筆觸像鋼筆——是紀馳親自畫的手稿。

夏安遠石頭一樣扥在原地,他盯著那個圖案看,地平線有朝陽正在升起,藍色海浪推著帆船遠馳,還有零星的海鷗,高高低低落在船邊。

紀馳的畫,當然無條件的好看。

如果他畫在書上、紙上、畫布上,夏安遠自然也會無條件地贊美。

可他落筆到了自己的皮膚上,落筆到了那具尊貴的,完美無瑕的身體上,夏安遠半個字都說不出來了。

他甚至在那一刻覺得紀馳好蠢,什麽成熟穩重的紀家大少爺,腦袋一充血就毅然做了這種看似蕩氣回腸,實際上一旦背負上,再後悔也一生永不可逆的事情,跟每一個年輕氣盛做事欠缺思考容易沖動的少年人有什麽兩樣。

紀馳知不知道一輩子不可逆是個什麽概念。

這麽大一塊地方,就算洗掉,也難免會留下不好看的痕跡,光是想到這個,夏安遠就感到一陣深深的無力,更別說紀馳這個行為的象征意義。夏安遠覺得荒謬,也覺得恐慌。

紀馳一向敏銳,察覺到他似乎在生氣,也察覺到他生氣的原由,竟然對他笑,伸手把他抱到懷裏。

“浪是我,船是你,”紀馳說好文藝好幼稚的話,“狂風暴雨都不用怕,小遠,我載著你往前。”

或許是真的過去太久了,又或許是睡眠燈亮度太暗,夏安遠現在見到的這片紋身,似乎比之前淡了一些。

他忍不住伸手去觸碰,描摹圖案的邊線。還是那艘船,紀馳教他畫了那麽多東西,他學得最順手的就是這艘船,甚至他能畫得比紀馳還要快,還要標準,幾乎和這幅草圖一比一。

“疼嗎。”他第一次碰這裏的時候也這樣問過。那時候紀馳點點頭,一本正經地告訴他,疼,但不可能比你那道傷更疼。

那道傷是個危險的意外。紀馳和父母因為出國問題鬧翻過一段時間,期間,他一直住夏安遠那個地方。老城區的老樓房,監控和路燈一樣,一段路有,一段路又沒有。夏安遠絲毫沒有意識到他和紀馳早已經被一夥搶劫犯盯上——可紀馳這種人多紮眼啊,就算身上沒穿那些帶大logo的衣服,渾身上下的氣質也讓他像爛泥潭裏頭插了朵馬蹄蓮似的突兀,還是金子做的馬蹄蓮,一看就賊他媽有錢。那幾個搶劫犯難得在這片區遇到像紀馳這樣的肥羊,早早地摸好了他倆的出行規律,就埋伏在一個黑暗的轉角處等著晚歸的兩人。

事情發生的時候夏安遠根本來不及多想。從小在破落民巷裏長出來的經驗讓他在第一時間就擺脫掉了鉗制,余光瞥見刀影,他立刻轉身去護著紀馳帶他往後跑,卻被一個人伸腳一絆摔了一跤,這幾個搶劫犯竟然經驗不少,跟著刀就往夏安遠腿上去。好在紀馳的保鏢趕到及時,也好在紀馳反應快,伸手擋住了半個刀鋒,才沒讓夏安遠傷到韌帶。

紀馳的傷口不比夏安遠的淺,他卻壓根不以為意,以夏安遠傷的地方更危險痛覺神經更敏感為由,整天把他當個小孩兒一樣照顧。他還說夏安遠太傻,遇到這種事情就應該第一時間自己逃命,萬一傷筋動骨留下什麽後遺症了,後悔也來不及,什麽人的命也沒有自己的重要,更何況他有保鏢在,根本不會出現任何問題。

夏安遠默默地想,是啊,怎麽就忘記紀馳隨身都有一隊保鏢二十四小時輪班保護,他能出什麽事,反倒是自己多此一舉,還連累他手臂上留了疤,連累他因為自己腿上這疤,在紋身最痛的地方紋了一大片紋身。

紀馳忽然伸手捉住了夏安遠的手指,啞聲說:“再畫下去,就真要疼了。”

夏安遠還沉浸在回憶裏,壓根沒發現自己的肌肉記憶已經讓他在紀馳這塊紋身上畫了多少遍,他感受到紀馳手掌心的灼熱,剛才那幾場讓他們身上汗濕透的歡愛余溫仍未褪去,他下意識“嗯?”了聲,被紀馳拉回懷裏,耳朵貼上紀馳的胸膛,聽到他低聲說話時胸膛的嗡鳴。

“那麽喜歡畫?”紀馳把下巴抵在他頭頂,一點倦意,“你以前畫得也很好,要不然回去上學吧,學畫畫?或者其他的也可以。”

他畫的也能算好?夏安遠在他胸膛的溫熱裏閉上眼,紀馳總說他在藝術方面有天分,說他有無限的觀察力和感知力,但他自己做出來的東西,他自己知道,照貓畫虎反類犬的水平罷了。反而是真正有天分的紀馳……半道而廢,遺憾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