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紀馳是他的煙

幹澀的痛意讓夏安遠忍不住躬起了身子,但他仍然保持理智,無論紀馳用哪種方式對他,他都只能接受,不能抗拒。

“不,”夏安遠的回答是跟著低喘一並溢出的,他手掌按住了大理石台鋒利的邊緣,力氣很大,冰涼的銳痛使他在這樣狼狽的境地下獲得空前的清醒。他知道自己必須要回答這個問題,那串阿拉伯數字就是驗謊的密匙,他無法在它們的督視下,再在紀馳面前昧掉自己的良心。

夏安遠咬著牙開口:“只是對你……”他頭深深埋下去,“紀馳,只對你。”

紀馳。

無論對紀馳還是夏安遠來說,這聲“紀馳”都有長達八年的久違,甚至將這兩個字念出口的時候,夏安遠還感受到了一陣前所未有的恍惚。他曾經決心遺忘的,對誰都總是諱莫如深的,在深夜痛苦到抓心撓肺的,都是來源“紀馳”兩個字。

那些噩夢,那些熬煎,那些後悔和洶湧的懷念,仿佛他這麽多年裝作不認識這兩個簡單漢字的讀音和意義,就能將日日夜夜分分秒秒都折磨著自己的這些東西,當成並不存在。

可事實證明,它們非但不是不存在,反而是暴雨,是洪流,是被水壩死死攔截的狂瀾,紀馳兩個字像閘關,一旦開了閘,怒潮洶湧而下,整片世界都被沖得海沸江翻。

在仿佛沉疴被霍然撕開的痛苦中,夏安遠察覺到紀馳的動作停了,他放開了自己,隨手抽了兩張餐巾紙,慢條斯理地擦拭他的手指。夏安遠以一種難堪的姿勢,將自己身體的重量存放在島台上,他沒有拉起垮掉一半的褲子,只是微微趴在那裏,脫力地喘氣。

這句話之後,紀馳並未再說什麽。

這種沉默總讓引發沉默的那個人心中惴惴,夏安遠不知道這個回答是讓紀馳覺得滿意還是厭惡,他說的的確是真話,但他也深知,自己在紀馳眼裏早已經是個劣跡斑斑的罪人,無論真話假話,在他心中大概都是沒有可信度的。

見錢眼開,巧言令色。在紀馳那,說不定還有比這更難聽的詞。

一張卡落到夏安遠面前,紀馳不知道什麽時候站到了島台對面,又從包裏拿出一只手表,放到了卡旁邊。

“這個問題回答得很好,”他點燃一支煙,將煙盒扔到到台上,居高臨下地俯視夏安遠,“密碼6個0,零花錢。”

夏安遠緩過氣來,臀部已經一片冰涼,他反手去拉褲子,試了兩次才將它提上來。他擡起頭,在紀馳臉上找不到多余的表情,完全是施舍小狗的姿態,這讓他有些喪氣,甚至感到丟人現眼。

“這只表也給我嗎?”夏安遠伸出手指,碰了碰那只表,他認不出來是什麽牌子,金屬和玻璃的涼意,鑄就了整個表盤冷硬風格的高級,他收回了手,垂眸,輕聲道,“紀總,這種東西不適合我。”

這裏的空間太大,頭頂又有空調的出風口,因此煙霧的灰白色不過兩三秒就能散得幹凈,但氣味久久消散不去,沉悶的煙草味由呼吸侵入氣管,紮進肺裏,夏安遠強忍住,但鼻尖還是因為這股嗆意的兇猛憋到酸疼。

“戴上。”紀馳照舊簡單直接,似乎在他這裏除了問句就是祈使句。

聞言,夏安遠只得又伸出手,拿起了那只表——沉甸甸的。它實在太精致了,精致到夏安遠托起它的時候都不敢用一點力。

他學生時代其實也有過表,還是小學時,鄰居阿姨的兒子高考結束後順手送給自己的,一根皮表帶,跟他搬過三個城市後不堪重負地斷開。現在看來,他那算是什麽表,頂多是個三歲小孩玩的兒童玩具。

夏安遠轉動觀察這只表,表帶是提前扣好了的,他如果要戴上它,就必須得先把它給打開,可轉了兩圈,他也沒找到入手的地方——他不知道該怎麽打開。

這情景還真是好笑啊。

夏安遠愣愣地盯著那根反光的表帶,真的就這麽笑了一下。

隨即,鼻尖的酸疼轉移到了眼眶裏,可能人大病初愈的時候大腦太過容易宕機,情感也格外不受自己控制,他沒有繼續研究下去,一陣強烈的無力感湧了上來,幾乎要將他吞噬沉沒。

他突兀地想到好多年前的自己,那個小孩到底是從哪裏生來的勇氣,竟然還企圖過跟紀馳永遠在一起——如果這勇氣來源於他對紀馳的喜歡或者愛意,那麽他只能帶著過來人在社會上摸爬滾打磨練出來的厚臉皮,將自己鬧出的笑話全歸結到當時年少不經事上去。

察覺不到時間過了多久,夏安遠露怯的話都要到嘴邊了,他模糊的視線裏突然出現一只漂亮的手,他從夏安遠手心裏拿起那只表,夏安遠沒跟著擡頭,聽見了“噠”的金屬聲,隨後紀馳將夏安遠左手擡起來,那塊冰涼的東西就搭在了他手腕上,在又幾聲的搭扣聲下,桎梏住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