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等待某人某個夜晚的來電嗎

這種感覺真的太奇怪了,他們之間這種自重逢以來就劍拔弩張的氣氛,並不應該添一點像此刻這般的溫情。應該稱之為溫情吧?

夏安遠眨眼,睫毛不小心掃到紀馳的手指,還是這個房間,還是同樣的兩個人,加上這一點漂浮在空氣中的溫情,這讓他不得不產生一種時空錯置的錯覺。

他不敢輕易呼吸,潛意識裏其實是在怕這根手指離他而去。他又想到了那一串阿拉伯數字,紀馳十年前就在用的電話號碼,是習慣,念舊,圖方便,還是特意留著,在等待某人某個夜晚的來電。

夏安遠不願意揣摩猜想他沒換號碼的具體原因,他也照樣擁有所有靈長動物都有的,一種回避疼痛的自私直覺。

“你媽媽我都安排好了。”紀馳收回了手,那姿勢很隨意,但夏安遠敏銳地注意到了,他將那只碰過自己的手指緊捏在手心,“你不用擔心。”

夏安遠點點頭,他忍住眼角皮膚的癢意,輕聲問:“我能去看她嗎?”

“協議裏有說明,除非是跟我出行,沒有我的允許,你不能和任何人聯系,也不能隨意出門。”紀馳淡淡地回答他,“不過你可以一個月去看一次她,讓趙欽送你去。”他說了個醫院,那真是個如雷貫耳的名字,夏安遠傾家蕩產也擠不進去的地方。

謝謝。他又說謝謝,他對紀馳說過太多的謝謝,除了謝謝,他也真不知道該對他說什麽好。

紀馳轉身,又出去了。

夏安遠想,紀馳恐怕對這兩個字早就厭煩,連“不用謝”“不客氣”之類的應付回應也欠奉。

他轉頭往窗外看過去,外面的世界全然看不清,被陰天和雨水蒙上了一層灰綠色的濾鏡,窗戶上有如注的水流,像玻璃融化,蜿蜒曲折,勁頭又很堅定地往下洶湧。

很無厘頭的,夏安遠覺得自己就像這玻璃。

他手臂撐了把床,起身,這個時候才感受到,原來自己的身體真像廖永南說的那樣沒有一點力氣,踩到地磚上的時候,像踩著大團的棉花,他頭重腳輕地將自己挪到衣帽間去,找出套簡單的衣裳換上。

尺碼剛好,這其實很容易讓人自作多情地以為,這些東西是屋主特意為自己準備的。

夏安遠摸了摸衣襟,觸手是柔軟輕盈的質感,很適合夏天的布料,他知道紀馳就是有這種在每個細節都照顧到人的本事,哪怕這人只是一個可有可無的小情。

他在衣櫥前面站了一會兒,到衛生間把自己洗漱幹凈,才慢吞吞地出去。

廚房有點細微的動靜,夏安遠到用作隔離開放式廚房和餐廳的料理台時,剛好聽到“噠”一聲,紀馳關掉了火,回頭看了他一眼,拿起擺在一邊的碗,去盛鍋裏煮的東西。

“坐。”

紀馳的命令,讓人沒辦法不順從。

夏安遠聽話地坐到了料理台的跟前。

說是料理台,其實跟個小吧台差不多,或者說可以叫它島台。因為靠廚房更近,使用頻率也高很多,吃些簡餐時,在這裏要比去那張大餐桌上更舒服隨意一點。

他以前會在島台的另一端看到許多鮮切花,每周都有不同顏色的搭配,那個時候的紀馳跟這些花一樣年輕有朝氣,而現在那一端只擺了一套冷冰冰的杯具,灰黑色的造型讓它們也拒人於千裏。

紀馳拉開吧台椅,把東西推到了夏安遠的面前。夏安遠的視線順著紀馳的手腕,到他扶碗的手指,再到那只碗裏,他看清了裏面冒著熱氣的東西——是粥。

米香夾雜著些許青菜的嫩香撲面而來,長久沒有進食的腸胃在汲取到食物香氣的瞬間發出猙獰的蠕動,那聲響不好聽,在這種情境下還會讓人覺得尷尬。

夏安遠垂眸,盯著碗裏,眼球不由得被這熱氣熏得刺疼,他眨了眨眼睛,濕潤的水汽就盈到了眼眶裏。

“沒放鹽,吃吧。”紀馳靠坐在吧台椅上,伸手從杯具裏取了一只,給自己斟上杯冷水,送到嘴邊淺抿了一口。

夏安遠趁他動作的時候迅速伸手抹掉了那水汽,他握住湯匙,順著碗邊舀了勺粥,不想讓自己顯得像只餓死鬼,等粥涼了才送到口中。

味道清淡,但真的很香。好多年了,他也吃過不少次這樣的青菜粥,可紀馳做出來的味道,雖算不上頂頂好吃,他還是一嘗就覺得不一樣,好喜歡。

眼睛怎麽會這麽快又被熱氣熏濕,夏安遠感受到紀馳的注視,死死睜著眼睛不敢再眨,生怕有水珠子被擠出來。

“這種小事,”他沒敢擡頭,二三十的大男人動不動就紅眼睛算怎麽回事,他那抹僵硬的笑對著碗裏,“紀總,沒想到您還記得啊。”

隔了好幾秒,紀馳才回答:“有很多時候,我也不想我記性這麽好。”

夏安遠再堅持不住,眼皮動了動,那滴水最終還是落到了碗裏,萬幸的是,它沒有繼續往下掉的趨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