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在家裏。”

這場雨下了一天一夜,也沒有要停下來的趨勢。

京城已經好多年沒這樣下過雨了,老天爺倒是痛快得酣暢淋漓,到了大地上,一切卻又都不一樣。

濕冷,積水,堵車,整個城市都泡在雨裏。喇叭聲,雨刷聲,抱怨聲,一到雨天就會出現的特定噪音又在為雨水的沖刷做伴奏,是一種完全不同常日的喧鬧。

紀馳從公司出來,叫上了司機,沒再自己開車。一連三個小時的會,人的精神終於能從高度集中的狀態裏放松下來,他靠在後座,不免有幾分疲憊。

車駛離公司所在的街區,一路走走停停,紀馳視線投向窗外,天色已經暗了,雨水在車窗上扯成了一張瀑布,將窗外各色的霓虹燈扭曲變形,它們都被框在小小的窗框裏,像一副靜靜流動的畫,呈現在紀馳面前的,是一種嶙峋怪誕的美感。

到地方的時候天色完全漆黑了,雨還在下,司機替他打開門,撐著傘,其實沒必要,車就停在酒店大門正前方,兩三步就能到幹燥處。

但他還是耐心等著司機的動作,吳叔跟了他這麽多年,有時候都把照顧他看成了自己的某種使命,固執得驚人。

今天這局是許繁星組的,本來下雨天誰也不想出門,偏偏有位世交好友前腳剛宣布他從國外飛回來,沒給任何緩沖,後腳就落了地。

許繁星一聽有局就來勁,興奮得一跳得有八丈高,第一個電話轟炸的人就是紀馳,生怕他像之前的大多次那樣以工作忙為由推掉。

尋常聚會也就算了,時隔八九年,好友終於決定回國發展,真是個不得不去的場合。哪怕紀馳連軸轉得再忙,心情再不好,也得抽一晚上時間去跟人吃個飯。

活在人世間就是這樣,不能不需要人際關系,就算紀馳有心當個孤家寡人,他身後的公司卻不能獨木成舟。

人脈,資源,生意,他們這圈裏,有哪樣不是在酒桌上談出來的,跟陌生人攢局子的時候都不好掃了他們的興,更別說是從小就認識的好友。

推開門,屋裏的吵鬧聲瞬間停了,七八雙眼睛看向他,跟舞台上齊刷刷的聚光燈似的。

“馳哥!”齊銘是今晚的主角,坐在主位上,右邊是許繁星,左邊留著個空,見紀馳進來,從座位上竄出來迎他,好一通熊抱,“大忙人,還以為你不來了呢。”

紀馳掛上淡笑,他現在倒比小時候冷臉少些了,但通身的氣場更凜冽,叫人望而生畏。

其他人不比紀、許、齊他們幾家的地位和關系,雖然也偶爾跟紀馳組過局,有本事的也有那麽幾個,但此刻都只跟在一旁笑,沒敢更接近。

紀馳拍了拍齊銘的肩膀:“你齊小少爺終於肯回國了,再忙,也得來給你接風洗塵吧。”

“是呀,還是得齊少爺名頭好使,我成天三催四請的,紀總怎麽也不肯出來,你一回來,人家麻溜兒的就單刀赴宴來了,”許繁星嘴裏叼著根吸管,眯了眯眼,“我還以為你今天得帶人出來吃飯呢,怎麽,這回玩兒金屋藏嬌啊?”

齊銘一聽興趣大了,忙攜著他入座,玩笑道:“看不出來啊馳哥,你不是咱們這堆人裏最正經的那位麽,現在整天在家玩兒這麽花呢?”

紀馳睨了許繁星一眼。

“紀總,知道什麽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麽,”許繁星懶洋洋地靠到椅背上,顯然對他這一眼不為所動,厚臉皮早就在紀馳這裏練出了一種境界,“您這回可上頭得緊,每天公司家裏兩頭跑的,車輪子都給磨破了吧?嘿嘿,別問我怎麽知道的,問就是你公司有內奸,員工裏有壞人呐。”

紀馳並不理會他,端起酒杯,先敬齊銘:“來,先敬你一杯,在外面打拼這麽多年,辛苦了。”

齊銘跟他碰杯:“我那都是玩票,加起來還比不上馳哥您一半,”他皺了皺眉,“嘶——白酒啊,這都多少年沒碰過了。”

許繁星踹了他一腳:“你小子……少來!前年過年那會兒也不知道誰喝了小一斤,抱著我家馬桶狂吐來著,臭死我了都。”

“我這八九年,就回來了那兩天,都沒品出味兒呢,”齊銘不好意思地笑笑,“這下回來了!不走了!咱哥兒幾個以後有的是時間聚。”

“哼,”許繁星不知道從哪兒抓了把瓜子嗑,他想到這事兒就覺得氣不順,“你問問在座的各位,今年這是第幾次在飯局上看到紀馳?還聚聚,我看他呐,不把自己累死在公司都算不錯了,哪兒還有時間聚。說起來咱們還不如他新找的這位小情,一有空就趕回去陪著呢,都舍不得讓人去公司溜溜。”

“許繁星,”紀馳放下酒杯,酒杯底跟桌面發出輕微的碰撞聲,卻瞬間將整個場子的聲音給壓住,“過了。”

許繁星扁扁嘴,不過也沒再接茬。嘴皮子最利索的人都沒說話,其他人也沒哪個出聲,最後還是齊銘打破了僵局,推杯換盞間將氣氛再活絡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