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誰都可以親你是嗎?”

工地的臨時停工停到了第二天。

停工的原因並不明朗,但因為昨天那群人裏的警察,工友中間已經流傳了不下三個版本了。

方清華那邊還沒通知自己去上班,工地又停工了,夏安遠猝不及防沒有了進賬,不免有些焦慮。

這個工地的活是他在林縣認識的鄰居給他介紹的,要是沒了這個活,像他這種認識不了幾個包工頭的工人,是很難再立馬找到日結工資這麽高的工作的。

侯軍卻沒什麽煩惱似的,照樣該幹嘛幹嘛,也不參與工友們的牌局,一整天都悶在被窩裏玩手機。

夏安遠趁著這時間去醫院陪了夏麗一下午。預繳的住院費早已用光,因為剛進行完第一個療程的化療,現在他還倒欠著醫院,聽護士的口氣,要是近期不把費用繳上,他們也很難及時安排下一個療程。

於是在見完雖然消瘦許多,但眉目間卻明顯因為治療多出幾分生氣的夏麗之後,夏安遠的焦慮到達了頂點。

他盤算著哪裏能借來錢。

夏麗的母家他從小就沒有接觸過,自然也就沒有有血緣關系的親戚,稍微熟悉一點的人,也就是鄰居和工友,大家都是普通人,就算他夏安遠有那麽高的信任值能讓他們放心把錢借給他,但人家最多就只能拿出那點了,杯水車薪。

找老板預支工資?可他這兩份工作才幹了沒多久,人徐福明顯就擔心他會不會隨時跑路,哪裏還肯給他預支呢。

夏安遠站在醫院衛生間的鏡子面前,取下了眼鏡。

他打量著鏡子裏面的自己,曬得發黑的皮膚,渾身精瘦的肌肉,只圖方便毫無形象可言的短寸頭,青黑雜亂的胡茬,那張曾經神似夏麗的清麗臉龐,早被柴米油鹽染成了大多數失意中年男人的頹唐模樣。

他對著自己笑笑。就算去賣,也不會比曹德剛拿出來逗大家玩樂的那個價錢高吧。

想到這裏,夏麗時而尖銳時而哽咽的聲音仿佛又在耳邊反復響起,仿似附骨之疽——

“頭發放下來!眼鏡戴上!你準備勾引誰呢!”

“是不是又忘記我的話了?記吃不記打是吧?給我跪下!”

“小遠,聽媽媽的,咱們不需要受歡迎,也不需要出眾,媽媽只希望你,只要平平安安普普通通過完這一生就好了。”

“對於有錢人,美貌是可以成為武器,成為錦上添的花,如虎生的翼,但對於窮人,美貌只會帶來災難。”

“你看看媽這一輩子都過成什麽樣了,你也想成為像媽媽這樣的人嗎?!”

“疼嗎?疼就對了。有錢人,一步不能接近,有錢人的錢,一個子兒都不能碰!”

“我寧願死,也不願意自己的兒子,用臉去掙那些臟錢。”

“你以為那樣是救了我們嗎?不,它們只會害我們一輩子。”

背上像有經年不肯痊愈的藤條印,一跳一跳地在夏麗的哭訴聲裏刺著他。

夏安遠閉了閉眼,低下頭,默默地將眼鏡戴了回去。

回到宿舍,那群喧鬧不停的工友竟然早早就散了場。

侯軍見夏安遠終於回來,迫不及待跳下床:“走走走,就等你了。”

“怎麽了?劉哥呢?”

“去鎮上先訂位置去了,那家店生意好,不早點去排隊還吃不成。”

夏安遠被他推著往外走:“他贏錢了請客吃飯啊?”

“我請。”侯軍埋著頭,嘟囔著,“不早跟你說了嗎,我這個月過生日請你倆喝酒。”

夏安遠是真不記得了,坐在燒烤攤前才想起,上個月請他倆在食堂吃晚飯時侯軍好像是說過這麽一件事,他有點不好意思:“禮物一定給你補上。”

“好啊。”許是沒怎麽做過飯桌上的主人公,侯軍今天格外容易害羞似的,“但不用你去買,待會兒我找你要,你不許不給。”

沒等夏安遠應聲,劉金貴抱著一件啤酒“乓”一聲砸到地上:“他奶奶的,好說歹說才給我打了折,他這啤酒比超市貴了兩倍!”

燒烤早上好了,就等著酒。夏安遠從紙箱裏拿了幾瓶出來,都是冰鎮過的,叫人看著就覺得心裏痛快:“做生意麽,不都是這樣。咱們先幹一杯?小兔崽子離長大成人又近一步了。”

侯軍豪邁地咬開瓶蓋,給三個杯子都倒上,頗有氣壯山河的架勢:“你才小兔崽子,你全家都小兔崽子。我早他媽成年人了好麽。”

酒是個挺好的東西,雖然對夏安遠來說,啤酒跟白水沒什麽太大區別,但酒精的香味和幾個朋友一起拼酒的氛圍讓他思維逐漸放松下來,一邊喝著酒,一邊聽著劉金貴跟侯軍扯東扯西,這種閑適的時光在夏安遠二十七年的人生裏面十分少有。

他微微眯了眯眼睛,像只暫時找到居所的流浪貓,一邊舒服地閉目養神,一邊又豎著耳朵不放過周遭任何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