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臊子面(第2/3頁)

江茴的母親只生了兩個女兒,而且在生江茴時傷了身子,大夫說以後恐難有孕,江父眼見後繼無人,又有了庶子,便漸漸寵妾滅妻起來。

那個時候長女早已嫁人,江父偶然間發現次女竟也出落得亭亭玉立,竟想出一個極其齷齪的主意。

“他想讓我去給上官做小妾。”

現在說起這些,江茴已經很平靜了,但那種刻苦的震驚和傷痛卻永遠不會抹去。

饒是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聽她親口說出答案時,師雁行還是感受到了莫大的悲涼和憤怒。

多麽荒唐。

別說進士,就是秀才之女,除非嫁入皇室,否則若不去給人家做正妻,也是要被人戳脊梁骨的。

“我娘當晚氣得吐血,求他改主意,他卻勃然大怒,罵我娘是不下蛋的雞,罵我們不識大體……”

師雁行輕輕握住江茴的手,這才發現她的身體一直在發抖。

時隔多年,她終於親手撕開了心底的傷疤,鮮血和捂了多年的惡臭穢物一並流了出來。

“我娘不想眼睜睜看我掉進火坑,用所有的積蓄偷偷托人給我辦了路引……”

大祿朝的路引其實查得不算特別嚴,除非戰亂時期,出入外城一般不會查看。

但如果想在陌生的城鎮住宿或是買房置地,就必須有路引之類的身份文書,證明本人身世清白,並非逃奴、逃犯和流民。

“那你娘……”師雁行有了不好的猜測。

江茴聲音微微發顫,眼圈也紅了。

“她死了。”

當時娘倆身邊已經沒有心腹可用,江母自知時日無多,無法繼續護女兒周全,這才決定放手一搏。

她不死,江茴永遠沒有出門的機會。

“她出殯那日,我記得風好大,吹得人睜不開眼,”江茴木然看向門外的黑夜,好像又回到了絕望中摻雜著生機的不堪回首的那一日,“我穿著孝衣,終於看到了外面的天……”

娘死前告訴她,“路過城外那條河時,別猶豫,跳下去!拼命往外遊!”

江茴真的跳了。

正值初春,河水湍急而冰冷,她幾乎一下去就被凍僵了,完全沒有任何掙紮之力,木偶般被裹挾著順流而下。

當時她就想,大不了是個死嘛!幹幹凈凈地下去陪娘,母女團圓也挺好。

耳畔依稀傳來岸上眾人驚慌失措的叫聲,江茴甚至有點得意,然後就失去了知覺。

你們不是助紂為虐嗎?

看回去怎麽交代!

你不是要賣女求榮嗎?

有本事跳下來抓我的屍體!

江茴的手冰涼,好像又回到了跳河當日,也不知過了多久,才從師雁行掌心感受到源源不斷度過來的熱量。

“都過去了。”師雁行輕聲道。

嫡女在母親出殯當日當眾跳河尋死,多麽大的醜聞!

如果沒有意外,江父的前程要出意外了。

江茴用力吐出一口氣,臉上罕見得帶了些報復的快意。

“是啊,都過去了。”

那些遙遠的日子灰暗而壓抑,她一直拼命想要遺忘,發現做不到後又不敢提及。

可如今看來,壞掉的傷口還是及時剜去的好,不然日復一日地捂著,只會漸漸潰爛。

現在,她終於做到了。

敢於面對慘淡的過去,自然是好事,但過猶不及,如果將恐懼化為扭曲的憤恨就不好了。

師雁行有心緩和氣氛,待她心情稍微平復就故意問後來的事。

江茴臉上終於顯出一點甜蜜的嬌羞,“就,就像話本裏那樣……”

她被過往的客船撈起時,已經離開京城很遠了。

救她的人也不知該如何安排,只得臨時靠岸就地送醫。

船家還要過往做生意,不便久留,有個年輕人便自告奮勇留了下來。

師雁行笑道:“那就是……我爹?”

江茴點頭,“是啊,他實在是個很好的人。”

年輕的木匠一邊照顧她,一邊就地找些活幹,期間沒有任何不尊重的行為。

當時江茴母女所有私藏的財物都拿去換了路引,她跳河時又在披麻戴孝,賣了衣裳都不值錢。

身無分文的少女,一張貼身用油紙纏了數層的路引。

只有一對銀鐲子,那麽明晃晃的,可木匠卻沒動。

他就這麽無怨無悔地照顧著。

多傻啊。

初春的河水多冷啊!更別提江茴之前還是個大家小姐,一度高燒到迷糊,眼睛都睜不開。

這一病就是兩個多月。

後來她問木匠,為什麽對自己那麽好?

木匠憨憨一笑,“好歹是條命嘛。”

他又小心翼翼地問她還有沒有親人,自己可以把她送過去。

“那個時候,我就認定他了。”江茴輕聲道,眼底泛著奇異的光彩。

多好的人啊!

師雁行感受到了那種近乎浪漫的純樸。

是啊,多好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