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團圓

嫁娶不須啼

懷愫

螺兒本半跪著燒紙, 聽見聲音這才扭頭,想站起來,一時間竟支不起腿。

她手腳並用, 兩手撐在土坡上掙紮著站起, 唯恐慢了一點兒身後的人便不見了。

日頭打下來,香煙塵霧繞著那綠衣小丫頭, 螺兒心底顫悠悠:莫不是地藏菩薩顯靈了, 今日放她回來, 好讓她們姐妹見一見面。

雖是青天白日, 可螺兒忍不住低頭去看影子。

有影子,就不是鬼。

“姐姐!”那綠衣的小丫頭撲上來, 一把抱住了螺兒的胳膊。

兩人兩年多未見面,分別的時日並不算久,但似隔了一生一世,認出對方便抱頭哭作一團。

“寶蟾!爹呢?娘呢?”螺兒搖著妹妹的肩問她, “你有沒有同他們賣在一塊兒?”

小妹伏在她身上哭著搖頭:“先是兩眼一蒙, 根本不知被賣到什麽地方,到這會兒已經……換了三個主家了。”

螺兒心裏早已經想過,能見到一個親人都是菩薩垂憐,知道妹妹受了苦, 摟住她直哭。

摸到她身上細骨伶仃的, 便知道她在新主家過得不好,摸她的面頰:“怎麽這麽瘦了。”

反是她妹妹,哭過一陣,緩過氣來:“姐姐如今高了許多, 還胖了許多, 要不是聽見聲音, 我都不敢認。”

她也是聽主家的吩咐來燒紙的,這寺廟後山上全是來燒化錫箔的,也有平民,也有奴仆,她偏巧聽見她姐姐聲音。

螺兒抹著淚問她:“你如今在哪個府上?”她也攢著錢,雖沒戥子攢得多,也有一半,想法子跟妹妹在一起。

寶蟾咽了眼淚:“我先是被賣給了絲戶,就在秦淮河邊……”

只聽一句,螺兒便又哭起來,小小年紀賣給絲戶,那就是做苦工的,低頭一看妹妹的手,果然夏日裏手指關節處,都比尋常人要粗一些。

這是大冷天,河裏結了凍,也要鑿冰縹絲才落下的毛病。

“後來朝廷又不用那麽多絲戶了……主家嫌棄我吃閑飯,就又被賣了。”

張皇後尚簡樸,為整肅京城裏日漸奢靡的風潮,削減後宮用絲用綢的進貢。就連秦淮河的水,都為之一清。

寶蟾擡袖抹淚,又轉一道手,這才到如今的主家。

開南北貨行的小生意人家,家中只是小富,兩個丫頭要從早幹到晚,今兒出來燒香才有件半新不舊的衣裳,平日裏也動輒打罵。

螺兒摟著妹妹拍她的肩:“你把地方告訴我,我想法子,怎麽著我們倆也得在一道。”

寶蟾抱著姐姐不肯撒手:“姐姐,你如今的主家是不是有官身在?你想想法子,求一求,我今天就跟著你去。”

實是一天也等不得了,看姐姐的衣裳打扮,知道她在新主家日子過得好,想必有些體面,便想趕緊脫離苦海。

“我必會想法子的。”

兩人又抱著痛哭一場,寶蟾挎著籃子依依難舍,要走的時候才對姐姐說:“我如今改了名字,叫杏兒。”是主家嫌棄她的名字太貴,小丫頭叫個花兒朵兒的也就成了。

“我走了,再不走,怕又要打我。”

連想法子贖她都說不出口,螺兒自己都是奴身,如今贖人。

螺兒雙眼通紅回到大殿中,結香看她連站都站不住,還扶了她一把:“你也別太傷心了,咱們這樣的,就活自己的罷。”

阿寶見她哭得這樣,還以為她燒紙的時候十分感懷。

誰知剛一下山回宅中,還沒換家常衣裳,螺兒就進到內室,“撲通”一聲跪在阿寶身前:“姑娘!我在山上……我碰上我妹妹了。”

伏在地上咽淚吞聲,把妹妹被轉了幾道手,如今在小商人夫婦那兒餓飯挨藤條的事全說了。

“我是奴身,贖不得她,可我也攢了些錢,求姑娘替我去尋一回,往後我……”這話認真了說都是虛的。

既是奴仆哪有私財一說。

螺兒越說越哭,正想說些當牛作馬的話,被阿寶截住了話頭。

她兩道俊眉一軒,急著跺了下腳:“你方才怎不早說?要是早說,早在廟裏就把她贖了來,這會兒你都同她一個屋了。”

螺兒到此時才敢大哭,她哪裏敢,裴家規矩大,少爺七姑娘都在廟中一處燒香拜菩薩,她不敢張這個嘴。

裴觀方才換了件敞袖,聽見哭聲,掀了珠簾進來:“怎麽了?”

說著皺眉望向跪在地上的螺兒,阿寶從不是刻薄人,一瞧見丫頭跪著痛哭,心裏便先覺得是丫環在鬧事。

“她才在山上瞧見她妹妹了!”阿寶催促螺兒,“你快別哭,說說你妹妹在哪兒,這就派人找過去。”

裴觀目光微凝,他知道這丫頭叫螺兒,但實在想不起來螺兒的妹妹叫什麽名字。

上輩子這丫頭也來了裴家?

他連阿寶身邊幾個丫環的姓名模樣都想不起來,更別說一個沒見著面的,看阿寶滿面急切,出言道:“我叫陳長勝去一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