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5章 姐姐

嫁娶不須啼

懷愫

裴珠被阿寶扯著袖子, 藏身在雕花窗後。

隔著冰裂梅花紋窗格,夏日光影投進來,在她玉般腮邊投下朵朵梅花的暗影。

“怎樣?”阿寶又問, 還恐怕裴珠看不清楚, 指一指人群裏那穿素青色袍子的男子,“就是那個, 頭上戴巾的。”

許知遠一身南羅斜領大襟寬袖衫, 頭戴黑紗四角平定巾。

裴珠自進了小樓, 便低著眉頭, 被扯了袖子,她這才擡眼掃過, 目光只略拂過,便又收回來:“看見了。”

只看一眼,又能知道些什麽,只知他模樣不差, 讀得書多自有文氣, 旁的又哪能瞧得出來。

可她也知這是阿寶一番美意,哪家的嫂嫂能為庶出的小姑子做到這地步。

“瞧著……瞧著……”裴珠本想說幾句場面話,可半晌她還是說了句實話,“與你說的, 差不離。”

阿寶陡然泄氣, 是了,她拒裴觀還拒了三回。

就那麽看一眼,又能知道什麽?

“要你能不嫁就好了。”反正珠兒也不想嫁人。

荼白大驚失色,剛要說什麽, 又死死咬住唇, 可不能得罪了少夫人, 便作此驚世駭俗語,也絕不能當面露出來。

哪知先搖頭的是裴珠:“我想過的。”

阿寶眨眨眼:“你想過什麽?”

“我想過不嫁人的法子。”裴珠語音談談,她這麽說話時,與裴觀更相似些,“只有一條,進宮服役。”

除此之外,什麽絞了頭發當姑子那都是發夢。太平年月,沒等她拿起剪刀,她屋裏的丫頭們就一個都活不了了。

要是大鬧一場說不嫁人,族裏的人只怕當她是鬼上身,要請高僧來念經。

或許根本不念經,找個地方關起來。族裏出了個瘋女,這名聲要是傳出去,往後姓裴的女孩兒要怎麽說親?

進宮服役這條路,上一任皇帝登基後就形同虛設,他在位四五年間,一次也沒在大族中選過秀。

裴珠自知是要嫁的,也自知自己的親事會比裴珂裴瑤的都好上些。

因五叔是白身,而她有個仕途順暢的兄長。

“一切聽憑母親兄長的意思。”裴珠說完這句,伸手去撫阿寶鬢發。

梅花暗影也投在阿寶臉上,她聽見裴珠這樣說道。

“我生下來,又不是罩在琉璃罩子裏長大的,能如何,我早就知道了。”

裴珠說完這句,興興然問:“今兒我們制不制荷葉墨?”她偶爾知道燕草會制彩墨,便想自己學著制一方來賞玩。

阿寶啞然。

大妞的萬般喜樂都隨著陸仲豫,裴珠卻只看她自己。

看阿寶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裴珠笑了,她湊到阿寶耳邊,悄聲細語:“京城中也不是沒有一直住在家裏的姑奶奶,只要你在,我怕什麽?難道我回來,你趕我走?”

阿寶倏地笑出聲!

是啊!再不濟珠兒還有娘家人呢,如今她也是珠兒的娘家人,許家要是真敢欺她,先得看管事兒的同不同意。

她伸手想掐一下珠兒的胳膊,又怕自己手重,真把她掐青了,點點她:“你這麽有主意,我可不再為你擔憂了。”

荼白扶著裴珠下樓去,裴珠提裙踩下階前,目光才要轉向窗外,又收了回去,信步下樓。

一行人回到後院。

阿寶放下心中大石,歪在搖椅上吃葡萄剝石榴。

裴珠帶著燕草制墨。

燕草明知蕭思卿就在前院,但七姑娘請她,她不好推拒,只坐在屋中繡墩上,借口腳壞了,把她所知的制墨法門寫在紙上。

除了各種香料,還得有桐油松煙,再用好絹好鵝毛。

她一面說一面寫。

裴珠拿到紙箋,再次輕聲嘆道:“光看這筆字,哪想到是個丫頭呢?她要不是個丫頭,自己也能養活自己了。”

阿寶就是這麽想的,過得幾年,就放燕草自由身。

要想開鋪子,手頭就有現成的鋪面,光是香和墨,燕草就不愁養活不了她自己。

戥子還對燕草道:“你要是沒有家人了,那就跟我去梁州,我開香藥鋪子,你開香鋪,咱們倆店門挨著,你說怎麽樣?”

“螺兒就……開個針線鋪子,也跟咱們挨著。”

戥子的算盤打得噼啪響,還對燕草說她的銀匣子:“我已經攢了十九兩銀子了,到姑娘生日發賞錢,就有二十兩,再攢幾年能盤個店鋪。”

從銅錢換成銀子,又從銀子換成金子,赤足的金,打了一對素面手鐲。

要不然,她搬一個地方挪一次銀匣,又難帶又容易被人瞧見。

戥子舉著她的素面手鐲,幾個丫頭都同她玩笑,結香道:“怎麽一點花樣也沒有,光面的呀?”

要打花樣就得付工費,她盯得可緊呢,絕沒讓工匠偷她一點金。

“你們懂什麽!就是這樣才最好,逃荒的時候只要把金子塗色,容易藏得很,輕易瞧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