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探本心

四下寂靜無聲,唯有漸行漸遠的馬蹄敲擊在青石板上的聲音,和身前人心臟的跳動聲交錯,一時間裴朔雪耳邊全是這似鼓點一般大小不一的“咚咚”聲。

要不是這緊張的心跳聲,裴朔雪還真當這個養了十幾年的純真崽子一朝墮。落,已經成了這名利場中的風月老手了。

其實仔細去感受,腰間的手雖摟得緊,可已經微微發汗,攥著自己手腕的手力道也大得嚇人,倒像是在制服什麽犯人。

悶熱的衣料中,裴朔雪的呼吸漸漸沉重,吐息一點一點打在身前灼熱的胸膛上。

額頭幾乎是抵著趙珩的胸膛,裴朔雪不免又開始郁悶地想:兩年不見,怎麽又長了些,再這麽長下去以後豈不是要仰著頭看他了,那也太沒威信了……

好在如今換了一張臉能遮遮羞,不然被徒弟抱在懷裏算是怎麽一回事,要抱也是自己把他抱在懷裏……

裴朔雪雜七雜八地想著,絲毫沒有注意到隔著一層布料,趙珩緩緩地低下頭,在裴朔雪額頭前的布上留下一個清淺的吻。

短暫又沒有碰到實處的吻,卻讓趙珩一直浮浮沉沉的心安定下來。

他早就習慣了裴朔雪在身邊的日子,習慣每天醒來睜眼就去找他,習慣每日閉眼的最後一眼也是他,這種習慣已經成了一種難以拔除的本能,致使趙珩失去裴朔雪的日子裏就像丟了主心骨一般,睜眼不見他,閉眼也不見他,在熟悉的屋子中,在熟悉的城鎮中,一切都沒有變,唯有身邊沒了他。

在他們一起住了十幾年的小院中,趙珩卻看什麽都覺得陌生,他整晚整晚地睡不著覺,反復地叩問心門:如果不是自己要裴朔雪趕回來陪自己過生辰,他可能不會碰上乾清門的人;如果當年女媧廟裏,他沒有跑到後院中,裴朔雪和乾清門根本不會有交集。

所有的可能匯聚到最初的時刻,矛頭都指向他,是他造成了師尊的死。

若不是抱著給裴朔雪報仇的心願,趙珩早存了死志。

元和山上的兩年他過得混沌又清醒,在無數半夢半醒中,他一次都沒有夢見過裴朔雪,他甚至會想這個世上真的存在這麽一個人嗎?那副只有自己能看到容貌從來沒有展現在世上,同樣地,當他消失的時候,趙珩根本無法找人去尋他。

這樣的無力和恨意伴隨著他過了兩年,直到石子街一眼,那些壓抑著的情緒被一起點燃,在瞬間爆發——他的師尊根本沒死,他甚至都沒離開蜀州,只是換了一個人的身份活著,他只是不想要自己了,像以前的千百次那樣,只不過這次他選的是一個更為決絕的方式,連和自己道別一聲都不肯。

在獄中的兩日,趙珩反復說服自己:裴朔雪已經做了不要自己的決定,事已至此,再糾纏下去未免太難看了些,給自己留點顏面不好嗎,非要追過去,非要鬧得那般難看嗎……

最後他還是選擇了回都,他甚至感謝有這麽一個被楊世端捏著的把柄,可以逼迫、說服他自己回都,有這麽一個借口,微薄的自尊心至少受到了一點庇護。

可人心難足,趙珩本來想遠遠地看著,卻變成了忍不住的靠近。

趙珩不知道自己為什麽對這麽一個人有著莫名的私占欲,在看到裴朔雪笑著瞧別人的時候,看到他和同行人說笑玩樂的時候,甚至只是在旁人口中聽到一句他可能與他人成親的話,心中的煩躁和郁氣忍不住上湧。

他知道自己對裴朔雪的感情,卻不知道這感情是何時生出,何時紮根,何時成了心中的一棵參天大樹,大得小小的心臟根本不夠它枝丫伸展。

他很想直接坦白,告訴裴朔雪自己能看見另一個他,追問他為什麽要假死。彼時他才朦朦朧朧地知道自己那點大逆不道的心思,他惶恐又欣喜,期待又無措,他一點也不知道喜歡一個人要怎麽做,他幻想著可以抱著這份心思偷偷地跟在裴朔雪的身後,說不定什麽時候裴朔雪就能接受他。可在他滿懷幻想的時候,裴朔雪的死訊徹底將他推進了谷底。

年少第一次喜歡的悸動還未過去,就迎來了死別,他不能接受,更無法原諒,尤其是在知道這一切不過是師尊擺脫自己的法子,趙珩更是恨意增生。

可等到真真切切的將人抱在了懷中,一顆漂泊多時的心有了安定之處,之前沖頭的恨意就像是紙老虎,不用戳就破了,切實的委屈和不甘湧上,可趙珩也只敢維持著這個姿勢,悄悄地親吻他額前的那塊布料,想象著是在親吻他。

他不敢上前一步,生怕這個擁抱是一個幻想,而裴朔雪是個幻影,只要他觸上便煙消雲散。

“人……走了。”裴朔雪聽不見趙珩的心聲,只是發現他抱著自己的手越收越緊。

聽到遠去的馬蹄聲後,他立馬開口,卻發現自己的聲音有些微微發啞,像是被長久的靜默浸泡得久了,一時不知怎麽說話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