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子卿

兩個人互相盯了一陣兒, 才都彎著嘴角移開了目光。

腳底下臟兮兮的,沒人來收拾,季念也沒想著真會有人來收拾, 範守承就是找了個由頭把範慎給支開了,現在指不定在哪兒罵他呢。

她提著裙擺小心地繞開地上泥色的粉塊,問道:“範大人給我們的是什麽東西?”

謝執拉她走遠了點:“是面脂。”

季念:“面脂這個顏色?特地做成這樣的?”

謝執點頭:“益滁邊界不是第一次鬧饑荒, 那處災民多是流民,當初益州等同於拱手讓出, 百姓對朝廷的人不信任,以前都是益州和滁州的知州在管,但這次新政推出後益滁鬧得最厲害, 治理貪腐,便是拿益滁兩個知州開的刀。可這樣一來,朝廷中人便更不得這些災民信任了。”

季念頓時便明白了:“所以我們便塗上這泥色的面脂,把臉上弄得臟些憔悴些,好融入益滁的災民?”

謝執笑了笑:“對。”

季念歪頭看看地上:“那你這瓶都碎了,怎麽辦?”

謝執停頓了一下, 擡了下下巴示意她手裏:“不是還有你這瓶?”

季念低眉望著自己手中的瓷瓶, 剛想說那讓他先塗, 一擡頭,卻見人貌似向她這邊近了幾分。

有時候她發現謝執這人也是有些“道貌岸然”的, 何時看過去都是溫文爾雅的樣子,可仔細瞧瞧,又總覺得他好像有條狐狸尾巴, 平時藏得好好的, 就專門在這種時候露出點給你看看。

季念不知道旁的人是怎麽想的, 但她碰上謝執這模樣, 就只想上去摸一把那尾巴。

比如現在,她對上謝執那彎著的眉眼,什麽都沒說,只用手指撚了一塊那面脂,道:“那你,近點兒。”

謝執眉眼弧度更深了點,微微彎下腰,讓她夠著。

讓他近點兒時沒覺得緊張,這會兒要下手了,季念反倒莫名心裏砰咚砰咚響起來,不知道從哪兒開始了。

見她不動,謝執笑問道:“怎麽了?”

季念頓了下,手指劃上他鼻尖:“沒什麽,最後再欣賞一下卿卿的美色。”

謝執臉色忽然微妙地變了下,道:“別這麽喊我。”

季念指尖一點點向上,勾勒著他鼻梁的線條,嘴角憋了個弧度。

謝執字子卿,卿月當空的卿。

季念第一次知曉謝執的表字時,想到的便是溫涼夜色中的一抹月,觸手不可及。所以她很少喊他的字,只是很偶爾很偶爾的一次,在聽到大家都喚他子卿時,私下喊了他一聲卿卿。

親昵的人之間常喊卿卿,但多是男子如此喚女子,當時謝執聽到她這麽喚自己,一不小心就把手底下在寫的字給寫壞了,然後擡起頭,問她,方才喊他什麽。

然後她就像現在這樣,故意地又重復了一遍:“卿卿。”

謝執一邊彎著腰被她擺弄,一邊還要聽她這麽喊自己,無計可施般軟了點語調:“差不多行了。”

季念在他鼻子上抹了兩下,又去抹他的臉,然後向上,在他的向上的眼角處蹭了兩下,憋著笑“嗯”了聲。

謝執任由她抹了一陣,見她低頭還要挖,順著看去:“不是說美色?再塗便一點都不剩了。”

“嗯,”季念撥了下他額角的發,認真地又抹了兩下,“塗臟點,省得被人惦記。”

“……”

***

原以為此次益滁饑荒與新政有關,但來了才知,與其說是有關,倒不如說是多了個後續。

季念的三千兩的確是下放到了各處,益滁兩州便是其中受惠之地。益滁情況特殊,難以管制,是新政之後百姓受到貪腐官員克扣最嚴重的地方,而季念捐出的銀錢著實起到了安撫的效果,同時還撤掉了益滁的兩個同知。

可問題就出在,益州的同知貪腐是在鹽糧上動了手腳。

範守承帶著兩人穿過一座殘墻,說道:“其實自打益州收回來後,益滁邊界就成了個敏感的地界,先一批回來的百姓只想守在益州安安穩穩的,後來再逃回的流民便被拒之門外。”

有條件好些的人家搭了個住木屋,籬笆外的有茅草堆,窩著幾個有氣無力的人,像條死魚一般看著他們。

季念看向兩邊的人,問道:“所以益滁邊界這個樣子並非因為新政或是饑荒,而是好幾年前便一直是這樣了?”

範守承嘆了一口,因喘疾氣有些重:“不錯,老夫為官數十年,未能改善邊界此狀,如今手底下的人做出這種事,讓益滁邊界的情狀雪上加霜,實在是慚愧啊……”

聞言,季念收回探向左右的目光,道:“範大人一心為民,甚至不顧自己身體,何來慚愧,想來幾年前益州剛收回時,益滁邊界定是比現在要亂得多。”

範守承聽罷,回頭看了一眼季念,那眼神中未有流露贊許,卻似是因為她方才的話多停留了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