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第2/3頁)

馮永腳步虛浮,一深一淺地踩在紫禁城冰冷的石磚上。

夜間輾轉難眠,腦海中浮現出的居然不是當年犯下的罪孽。

而是璧月。

剛進宮時,璧月還是儲秀宮負責外殿雜掃的小宮女,他那時已在禦用監做事,遇上個同鄉,難免照顧些,只是她生性怯弱,別說是將來要封貴人的秀女,就是儲秀宮隨隨便便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大丫鬟都能欺負到她頭上來。

那日儲秀宮台階的石磚裂開,一位秀女路過時險些摔倒,左右找不到能出氣的人,就拎她過去賞了頓鞭子。那日她也沒忘了他們之間的約定,她抱膝蜷縮在宮墻下哆哆嗦嗦地將做好的酥餅遞給他,伸出的一截細瘦手腕上布滿鞭痕,瞧得他心痛不已。

他沒什麽本事,即便讀過書,會寫字,有幸入禦用監掌管書籍畫扇,可也只比最下等的奴才處境好一些,幫不到她什麽,也沒有渠道能提攜她一個小小宮女。

他想了很久,蹲在她身前道:“璧月,你想不想讀書,學寫字?”

宮女大多是貧苦人家出身,會寫字的不多,但只要讀過書,基本就能擺脫外院打雜的差事,比人人都能打罵欺淩的粗使宮女定然要上一個台階。

璧月淚眼盈盈地望著他,點點頭。

從那以後,不論寒暑,他每日都抽出時間來教她讀書寫字,璧月很用功,冬日滿手凍瘡的時候也能咬牙堅持,一筆一劃地完成他給的字帖。

後來他升了典簿,因在宮中人緣不錯,也有了小小的話語權,便向尚宮局的司記女官舉薦了她,璧月這才得以擺脫儲秀宮的粗使丫鬟身份,跟在司記女官身邊打理宮中諸司的簿書,她不會再挨打,不會再受盡欺淩。

璧月在無人的宮墻下,悄悄地抱了他一下。

她小小的、表達感激的舉動,卻是他頭一回,享受到特權的滋味,也是頭一回,對她生出不該有的人欲。

日子就這麽細水流長地過下去就很好,直到後來璧月跑來告訴他,說爹娘替她說了門親,那人是京衛司的吏目,人長得高大英俊,待她出宮就要成親了。

心被剜空了一塊,深深的無力感席卷而來,幾乎將他整個人吞噬。

自然,姑娘在宮中做了女史、有了出息,家裏也跟著揚眉吐氣,能說到不錯的人家。

他能做的,唯有祝福。

不然呢?大好年華的姑娘,難不成陪他這閹人在深宮老死?

那時太子與懷王一黨水火不容,太子又因賢名在外,深為元嘉帝忌憚,而懷王野心勃勃、勢頭大好,元嘉帝甚至有廢太子立懷王的打算。他在深宮行走,最低等的奴才,不得不學會眼觀六路、見風使舵的本事,偶然探聽一耳消息,說太子發現一處兵器行,懷疑是懷王的手筆,正有前往搜查的打算,而當時的京衛司為懷王把持,他鬼迷心竅,幹脆將這立功的機會送給時任京衛司九品吏目的袁輝,讓他向當時的京衛指揮使進言,先發制人,反將太子一軍。

一步錯,步步錯,走上這一步就再也沒有回頭的機會,而人一旦嘗過欲望的滋味,就會為欲望所驅使。他那時總想著,袁輝立了功,前途不可限量,璧月只會更加崇拜和愛慕自己的丈夫,哪裏還會記得深宮裏那個教過她讀書寫字的小小典簿呢。

於是他大膽向懷王自薦,以一手臨摹的本事蒙蔽老邁昏聵的元嘉帝,徹底為懷王除去眼中釘肉中刺的安定侯蕭家,一步步走上權力的高峰。

無論袁輝何等本事,還不是他這奴才的附庸?他要她永遠記得他的恩惠,記得他這個人。

沒想到這麽多年過去,他連她的死訊竟都不是第一時間知曉,這些年對袁輝的提拔,也著實可笑至極!

屋裏漂浮著若有若無的血腥氣,馮永躺在床上抵唇咳嗽幾聲,歇了口氣,正欲凝神小憩片刻,猛地一陣風刮過,吹熄了床邊的燭火,屋內頓時陷入一片黑暗。

馮永睜大雙眼,瑟瑟縮縮地四下張望,竟發現窗邊似乎坐了個黑發白衣的女子,長長的頭發披散下來,垂落在地板上,若有如無的哭聲在耳邊回蕩。

“你滿手血腥,一身罪孽,可有悔過?”

“你本才華橫溢,行的卻是黨邪陷正之事,來日到地底下,蕭氏一族不會放過你的……”

“九泉之下,你也莫要來見我了……”

馮永慌不擇路地想要去捕捉那道白衣的身影,卻被床邊的春凳絆住了腿,重重摔在地上,“璧月……璧月是你嗎?”

他忍著痛連爬帶滾撲到窗邊,那道白色的身影卻在指尖消散不見,他雙手緊緊扣住窗欞,十指幾乎摳出了血跡,“璧月,是我錯了……是我魔怔了,是我千不該萬不該,顛倒黑白,助紂為虐……你回來見見我可好?”

他坦之外,謝昶冷冷聽完這席話,看向身邊面色沉凝的晏明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