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每每這個時候,阿朝才深刻意識到自己的弱勢。

她還和幼時一樣,無法無天只是有賴於他的寵溺,內裏還是紙老虎,刻在骨子裏對兄長的敬畏這輩子難以磨滅,而明面上力量與體型的差距更是只能讓她屈服。

謝昶只是想讓她深深記住他的話,用他自己的方式。

最後她哭得瑟瑟發顫,雙手緊緊攀著拔步床的鏤空,被他逼著哽咽出聲:“好……好……”

“哪裏好?”

“哥哥……伺-候得好。”

次日的寒衣節秋祭,一派風平浪靜。

袁輝負責整個皇城的安危,自然不會蠢到在這個時候刺殺,謝昶出事,他也難辭其咎。

何況謝昶這邊按兵不動,袁輝也不知他對當年之事了解多少,一切都只能從長計議。

神武門外。

謝昶坐在馬車內,翻看袁輝這些年的履歷,忽然察覺什麽,擡眼吩咐道:“回去知會夫人一聲,讓她自己先用晚膳,不必等我。”

宿酈頷首應下,立刻派人回府,自己則在禦花園附近暗中觀察。

等到夜幕降臨,禦花園果然有了動靜。

今日是寒衣節,不但宮中舉辦祭祀大典,尋常百姓家也有燒獻逝者的習俗,用五色紙裁剪寒衣,裝進塞滿紙錢的包袱裏焚燒祭奠,稱為“送寒衣”。

宮中為防走水和招鬼上身,向來禁止宮人焚香燒紙,可宮女太監們大多貧苦人家出身,入宮多年,還未彩衣娛親以盡孝道,父母親人就已離世,因此每年的清明、中元和寒衣節,總有宮人在禦花園燒紙祭祀,屢禁不止。

馮永昨日聽聞周璧月已逝世三年的消息,整日下來渾渾噩噩,就連今日祭祀大典陪王伴駕的差事也都一並交給了手下穩妥的宮監。

等到夜深人靜之時,馮永才偷偷摸摸抱著包袱來到禦花園。

今日一整日,他都在屋內準備這些,空缺的整整三年,不求這一日能夠補回,但求她在地下不會缺衣短銀。

禦花園的魚池邊有一塊隱蔽的空地,馮永燃了火折子,一邊為她燒紙衣,一邊抓著大把的紙錢銀錠往裏扔。

火光燒灼著眼瞳,馮永跪坐池邊,深深地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袁輝這些年對你如何,連你的死訊都瞞著我,其他的呢,他說你在他身邊過得很好,我如今卻也不知到底有幾分真假了。是我沒用……倘若早知你離世,我必定求神拜佛,想盡辦法讓你在九泉之下安息,我能做的不多,至少也會讓你在下面過得好一些……我做了這麽多年的禦前紅人,袁輝如今是正三品的指揮使,見了我也得點頭哈腰,可你不知道,我有多羨慕他……”

習武之人耳力極佳,宿酈藏在灌木叢中,能夠清楚地聽到他低聲的呢喃,這輩子鐵樹都沒開花的人,硬是從這三言兩語中品出了不為人知的情愫。

難不成,這馮大監一直對周璧月有意?

因他是個閹人,不能人道,所以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女子出宮嫁給旁人?

聯想起昨日他與袁輝的對話,連袁輝的指揮使之位都少不了馮永的推波助瀾,倘若只是為了周璧月過得好,才想盡辦法提攜她的丈夫,那麽馮永對周璧月的這份情,不可謂不深了。

岸邊人情難自抑,淚眼滂沱,肉眼可見的可憐,宿酈看了眼自己這身披頭散發、白衣飄飄的裝束,知道就是這時候了。

忽而夜風起,面前的火堆頃刻吹熄,馮永渾身一抖,恍恍惚惚看見一道人影從水面飄來,但又很快消失不見。

“誰在裝神弄鬼!”

馮永嚇得腿軟,一時間站都站不起來,又因夜深人靜,在宮中燒紙終究有違宮規,不敢高聲喧嘩,口中喃喃地喊著一個名字:“璧月,璧月,是你回來了嗎?”

滿目空空蕩蕩,女人的哭聲細細碎碎飄散在波瀾微生的水面和窸窸窣窣的草叢,“是他害了我,你快來救我,救我啊……是袁輝害了我啊……”

馮永四處找尋這道聲音的來源,卻只見長發白衣的身影從面前一晃而過,人聲從四面傳來,仿佛在風中飄蕩,可每一個字眼都深深滲透進了馮永的耳膜。

“璧月,你說清楚!璧月!”

白衣的身影在眼前晃蕩,馮永瘋狂地想要抓住她衣衫的一角,卻不慎雙腳踩空,翻進魚池,好在沿岸水淺,沒有溺斃的危險,他掙紮著從水裏起身,雙腳裹滿淤泥,渾身濕透,狼狽不堪。

宿酈見好就收,換了身衣袍,回到城門口的馬車停靠處。

“大人,不得不說您讓我扮鬼嚇馮永這招還真有奇效!這周璧月不但與他同鄉,還是馮永惦記多年的心上人。”

原本依照謝昶的意思,今天扮成魂魄歸來的周璧月,只是為了挑撥馮永與袁輝之間的關系,二者相鬥,總能露出破綻,可倘若沒有馮永對周璧月的這份心,怕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哄騙得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