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正文完結

馮永被人反剪雙手從他坦內押出來時,面上已有輕微的心神恍惚、魂不著體之象。

晏明帝目光肅厲地盯著他,良久才嘆了口氣:“大伴,你太讓朕失望。”

馮永聽到這一句,黃濁的雙目才緩緩流下淚來:“老奴對不住陛下……”

他已慢慢緩過神來,借著六角宮燈幽弱的燭光,目光移向謝昶身邊那名長發披散的“女子”,分明就是謝昶身邊的侍衛假扮!

當年臨摹的書信早已扔進爐中燒毀,這些年來他慎始慎終、恂恂度日,卻沒想到臨了還是被人試探出真相。

眸光挪移,對上面前那雙森冷陰戾的鳳眸,幾乎就是洇著血色的,像毒蛇身上拔下最鋒利的鱗片,在人的背脊上一寸寸地撚磨。

縱是馮永這些年迎來送往從來都是處變不驚,也沒想到今日會因一個眼神而冷汗淋漓。

只是馮永並沒有太多思考的余地,很快就被人押往大理寺。

晏明帝籲口氣,轉頭看向謝昶:“愛卿明察秋毫,洞燭其奸,為忠臣良將沉冤昭雪,是我大晏的功臣。只可惜安定侯滿門忠烈,竟亡於小人之手,我大晏為此損折數位肱股之臣,朕亦甚感可惜。”

謝昶眸中沒有半點溫度,沉吟良久,只道:“忠臣良將當馬革裹屍以身許國,而不是受奸臣陷害,背負禍國殃民的罪名飲恨而亡。刑輕者,不得誅也,刑重者,民不敢犯。陛下唯有重罰,才能威懾萬民,不致忠臣寒心。”

晏明帝嘆聲道:“朕明白。”

馮永罪不容誅,即便多年禦前辛苦,也難抵其陷害忠良之罪。

謝昶獨自行走在宮道上,一如孤身踽踽獨行的這十余年。

秋夜的寒風吹在面上有刮骨刀般的鋒利,天光漆沉慘淡,隱見一線紅霞從混沌的雲層中掙脫出來,天快要亮了。

一切罪惡終究逃不過天網恢恢,可這一日來得太遲,蕭家先祖在黃泉之下等得太久了。

倏忽,有匆忙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地傳來,“大人!不好了!袁輝帶著手下的暗衛殺進謝府,恐怕要對夫人不利!”

謝昶當即面色一凜,“回府!”

馬車轆轆行駛在宮道上,即便知曉這幾日非同尋常,袁輝破釜沉舟定會出手,謝府裏裏外外早已層層部署,必不會讓人傷及她一分一毫。

可真到了這一刻,一顆心仍似懸於半空,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失去。

置於膝前攥緊的手掌中,忽然傳來輕微的刺痛,謝昶太陽穴猛地一跳,赤紅的雙眸立刻睜開,喉間都生出了腥氣。

本以為是她出了事,可隨著那刺痛劃過手掌,卻讓他慢慢地冷靜下來。

不是刀尖劃破掌心的那種疼,而像是一筆一劃,想要向他傳達什麽。

他其實是個很沒有安全感的人,經歷過太多生死關頭,這十幾年來,整個人活得像一根繃緊的弦。

所以在這種生死攸關的時刻,他最先想到的,就是她被人帶走,拿來作為威脅他的籌碼,他還沒有感受到其他的疼痛,或許是她被關在什麽地方,想要通過這種方式,偷偷向他傳遞有用的信息。

謝昶額頭隱隱有冷汗滲出,神經繃緊,幾乎是拿出全部的精神去辨認,生怕錯過任何細節,最後在反復的刺痛之下,終於認清掌心的那個字——

“安”。

一瞬間心弦驟松。

謝昶仰頭閉上眼睛,將那個字緊緊攥在掌中,深深籲出一口氣。

馬車停在謝府門外,謝昶立即下車,袁輝已經被五花大綁押在正院中,口中被堵了巾帕,左右兩把刀架在脖子上,一條腿鮮血淋漓,應該是斷了,跪在地上不住地痙攣。

謝昶冷冷看過去,後槽牙咬緊,只扔下一句:“押送詔獄。”

隨即舉步穿廊,一直走到澄音堂,直到那道清瘦身影安然無恙地映入眼簾,他才徹底松了口氣。

府內進了刺客,不過已經被淩硯的人拿下,哥哥今夜難得未歸,想必是有要事在身,匆忙之間未必趕得回來,阿朝怕他擔心自己,才想到在手上寫字報平安。

擡頭看到從門外進來的熟悉身影,阿朝才起身喚了聲“哥哥”,隨即就被男人扣住腰身,緊緊攬入自己的懷中。

那種溫熱的觸覺拱在掌心,熟悉的茉莉甜香落入鼻尖,他被抽散的魂魄才在這一刻徹底歸位。

……

轉眼秋去冬來。

大雪之後是個艷陽天。

馮永與袁輝在牢中畫押認罪,殘害忠良,罪無可赦,兩人皆判淩遲,謝昶親自監刑。

整整三千刀,他一刀不落地旁觀,直至兩人咽氣,埋在心中整整十八年的仇恨終在這一刻徹底了結。

後來崔兆和問過他,安定侯府沉冤昭雪,昔日功勛卓著,配享太廟,你何不換回蕭濯之名?

謝昶摩挲著手中的蜜蠟手串,只是笑了笑,“蕭家滿門剛直,我祖父、我父親及一眾叔伯皆是朝廷骨鯁之臣,恐怕寧死也不願接受蕭家子孫裏出我這麽個滿手血腥玩弄權術之輩,何況我這一身殘弱,這輩子是無法馳騁疆場了,終究有愧先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