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謝昶三日未曾上朝,言官在梁王一派的推波助瀾下,連著三日謾罵不休。

尤其謝府戒備森嚴,圍得水桶一般,誰知他暗中在籌劃什麽!

想到最重視的兒子被人斷去一掌,此生無法恢復,梁王就渾身氣血翻湧,恨不得將謝昶千刀萬剮!

晏明帝對謝昶與梁王向來是一碗水端平,說起當年先帝病重,他還是靖南王的時候領兵北上,在浙江十一府大破淮王大軍,以清君側、誅亂臣之名揮師盛京,便是得益於當年湖州一個十五歲少年的出謀劃策,皇帝自此親之信之,禦極之後更是委以重任。

這名少年便是如今的內閣首輔謝昶。

而對於晏明帝來說,梁王是皇家諸親六眷中最為近密的存在,晏明帝的母後與已故的梁王妃出身同族,當年以藩王身份入京,梁王不僅在兵力上予以支持,在後來的皇統爭端中,亦是梁王力排眾議,支持晏明帝繼統不繼嗣的決定。

晏明帝對梁王心存感激,只要他這個九叔不做出太過出格的事情,皇帝願意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宿酈入宮替謝昶告病的那日,同時帶來了殷重玉強占民舍的罪證,白紙黑字,都是無辜百姓泣血的控訴。

皇帝這一回終於是沉默了。

當日宿酈是這麽說的,“大人的確因梁王世子一案勞心過度,今晨臥床不起,待來日罪證搜集完整,必定連同昨日壽宴風波一道,給陛下一個完整的交代。”

言下之意,手中這份密密麻麻的罪證僅僅是其中之一。

皇帝並不糊塗,心知謝昶並非沉迷女色之人,相反這殷重玉的品性,皇帝心中多少有杆秤。

他有意給謝昶時間,說待其病愈還朝再作論斷,架不住梁王和群臣咄咄相逼,派去謝府的太醫回來後,給出的診斷結果明確表示“謝閣老憂思過甚”,梁王盡管不滿,卻也無話可說。

第四日一早,梁王打定主意,倘若皇帝再為謝昶遮掩罪行,必請動三法司與京兆府一同上門拿人,討要說法。

邁入太和殿那一刻,眾人紛紛擡眼,那大殿正前方一身鶴補緋袍、神情威冷之人,不是謝昶又是誰?

一些趨炎附勢的官員前幾日倒是口口附和,今日首輔在殿,彈劾的聲音都弱了一半。

梁王多日有氣沒處撒,隨著殷重玉傷口再度惡化,怒意幾乎達到頂峰,當朝指責謝昶數番罪行:“謝閣老與我兒妾室私通為其一,惡意傷我兒性命為其二,逃避拖延為其三,今日當著陛下的面,當著文武百官的面,還請謝大人給本王一個解釋!”

腹稿打了千遍,等的便是這一刻。

說到這個份上,龍椅上端坐的皇帝也不由得捏了把汗,“謝愛卿,聽說這玉氏如今在你府上,可有此事?”

眾人的目光都悄無聲息地落在那鶴補加身的當朝第一人身上。

若非親眼所見,他們豈能想到這位素日冷靜克制的謝首輔竟敢從梁王世子房中搶人,甚至縱容下屬出手傷人,不知該說他年輕氣盛,還是英雄難過美人關。

這若坐實了私通之罪,別說烏紗不保,倘若梁王不死不休,勢要為世子討個公道,首輔大人恐怕連牢獄之災都在所難免,這萬人之上的高位還未坐熱,今日怕就要人走茶涼了。

他們倒要看看,這位謝閣老如何為自己辯白。

可誰能想到,朝堂之上,眾目睽睽之下,那個站在風口浪尖的人竟是不輕不重地笑了下。

迎著梁王怒火中燒的咄咄逼問,謝昶眸中的笑意皆化作了冰冷的譏誚:“梁王這話,本官可不敢苟同。當日本官從貴府帶走的那名女子,並非世子愛妾,而是本官失蹤多年的妹妹。”

“一派胡言!”

話音落下,梁王幾乎是目眥欲裂,眾人面面相覷,連皇帝都有些好奇。

梁王指著謝昶,幾乎是怒極反笑:“想不到首輔大人為了脫罪,竟編出如此拙劣的借口!妹妹?呵,難不成首輔大人的妹妹竟是個青樓花魁的下賤出身?”

謝昶目光不閃不避,聲色漸冷:“既如此,本官倒想先問問王爺,世子爺的這名愛妾又是從何處來,為何人所贈?”

“你……”梁王腦海中有過一瞬間的空白,但很快反應過來:“謝閣老不必轉移話題,本王只問你……”

“王爺若不方便解釋,那麽本官來替王爺回答,”謝昶冷聲打斷道,“這名侍妾出身揚州瓊園,乃是一名鹽商為表誠意,贈與王爺的壽辰賀禮,為此漕運司與其簽訂了一份河道協議。事情才過去幾日,王爺已經貴人多忘事了?”

殿上竊竊私語不斷,梁王的面色如同打翻的染缸,一陣紅一陣白。

謝昶牽起唇角,氣度不緊不慢,言語卻是步步緊逼:“鹽商除納稅之外的一切捐資,無非充入國庫或納入軍需兩種,本官竟不知,還有梁王府這第三種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