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2章

與當初的千乘不同,濮陽的失守並未經歷過聲勢浩大的攻城,亦或是慘烈的拉鋸戰。

袁紹是主帥,但安排攻城事宜的是許攸,這個長得並不起眼的中年男人並不以風度才學見長,而且因為貪財無度和善於諂媚主公被諸多冀州謀士認為是佞臣一樣的人。

那些謀士看他其實是挺準的。

但許攸同時也是一個相當工於心計的人。

當袁紹南下,分幾路大軍準備攻打青徐時,他並未站出來與沮授爭權奪勢,但他始終跟在袁紹身邊,並得到了這支親軍的指揮權。

當他布置並組裝那些巨大且昂貴的攻城器械時,他稍稍地將它們向前推進了一些。

這立刻受到了一些中級軍官的質疑,他們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知道這些沖車、雲梯車、投石車都是守軍重點打擊的目標,也知道守軍在多高的城墻上,能丟出多遠的石頭,還知道守軍如果趁夜出城偷襲放火,會有多大幾率燒毀這些民夫辛苦砍伐,工匠精心制作出來的機械。

但許攸不在乎,他哈哈大笑,嘲諷了一番這些苦苦勸誡的軍官,甚至連他們最後的要求,也就是冒險將陣線向前推進,保護這些器械的要求都否決了。

於是在臧洪看來,這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機會。

他在出城之前考慮過各種可能發生的事,他認為冀州軍有埋伏的可能性很小,但不能完全無視掉這種可能,因此他必須多帶一些兵力,還需要有後軍接應;即使冀州軍沒有埋伏,但他們兵強馬壯,人多勢眾,受到夜襲也未必驚慌,因此必須要一鼓作氣,除了燒毀那些攻城器械之外,務必要趁著這一夜南風燒毀他們的營寨,使彼軍不戰自亂!

臧洪這樣一樁樁一件件地分析給二張兄弟聽時,張邈是聽得很激動的,他不懂兵事,骨子裏卻自有一股任俠之氣,覺得只要有一線勝算,就該試一試。

如果陸懸魚聽說了,可能會評價張邈這是冒險主義,也可能更直白地評價他這是賭徒心理。

而張邈確實是這樣一個人——否則他也不會與陸懸魚結識,而是安安穩穩地繼續做他的太守,不管是曹操贏過來還是袁紹贏過去,反正總有他東平張氏的一碗飯吃。

“有賭未為輸,不賭不知時運高”,這本來就是他前半生的行事準則,何況臧洪有理有據地分析了那麽多,那就更不像是一樁盲目的賭博,而是正經八百的軍事行動了。

但他的弟弟卻沒有那麽樂觀。

“小陸將軍希望咱們堅守不出的。”他這樣勸了一句。

“孟高,你看咱們現今可守得住?”

“城墻新固,如何不足守?”

“城墻高厚,人心也如此嗎?”

三個中年男人都不吭聲了。

有仆役自酒尊裏舀了一勺酒,添在臧洪的青銅卮(zhi 一聲)中,後者端起酒器,一口就將它喝凈了。

他是個好酒量的人,這樣喝起酒來,能喝上一天也不醉。

但或許因為守城日久,城中禁絕釀酒的緣故,他也很少沾一沾酒液,因此一卮下去,立刻就有些醉意。

“當初袁紹圍城,他們是願意與我同生共死的,小陸將軍救了我,也救了他們,我很感激。”

“他們現在也願意為你效死。”

聽到張超這樣的勸慰,臧洪伸出一根手指,向下指了指自己的酒器。

於是仆役連忙再為他添滿了酒。

他是個忠勇節義的人,他有那個人格魅力,讓城中守軍與他同生共死。

但如果這種“同生共死”不是一條能夠決絕走到底的路,而是一柄懸在頭頂的利劍呢?

就像一個萌生死志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尋死失敗後,他還有勇氣繼續尋死嗎?

他是有勇氣永永遠遠守在東郡,隨時為大漢而死的。

但是帶著那些信任自己,崇敬自己的人去死,那不是一件很輕松的事。

尤其是他們站在城頭,臉色蒼白地望著他,那恐懼又絕望,卻始終不曾退縮,不曾背叛的神情,讓這位東郡太守的精神快要崩潰了。

“小陸將軍……”臧洪恍惚而突兀地問了另一個問題,“她是個年輕女郎,心底又如赤子,她,她如何能領兵呢?”

她如何能擔負起這許多人的性命?

如何能那樣冰冷地決斷他們的生死呢?

“她是個常勝將軍,軍中皆敬服,”張邈嘆了一口氣,“如何領不得兵?”

臧洪用力地拍了一下自己的大腿。

“是也!”

那位只在數百裏之外的盟友給了他一絲莫名其妙的信心。

他不需要當什麽常勝將軍,他不要什麽美譽英名。

他只要贏下這一場……就能拯救這座城池!

那天夜裏,臧洪身著戎裝,腰佩長劍,身後掛著強弓,騎了一匹頗為神駿的青驄馬。他原本便是個出眾的美男子,這樣打扮一番之後,更顯英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