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陳晏身上的氣勢,若是不加收斂,全然放開,他走到哪裏,就能令那片鴉雀無聲。

街道上,那些原本高聲歡呼著,尖叫著的百姓,忽然安靜了下來,他們怔怔地注視著陳晏縱馬馳過的背影。所有的聲音,都像被一根看不見的細線給割斷了。直到那被馬蹄濺起的細塵,重新落回到地上,人群中才響起竊竊私語的聲音。

隨即,那議論聲大了起來,竟比最開始時還要熱烈。

顧憑站在那裏,也被周圍的人扯住問道:“兄台,你可有注意到,方才太子殿下是不是朝我們這個方向看了一眼?”

那人拉住顧憑,其實就是在人群中隨手一抓。等他轉過頭,看清顧憑的臉,連忙松開手。

倒不是他認得顧憑,實在是眼前這個人,無論是相貌還是氣度,一看就不尋常。

再者……那人小心地朝顧憑瞅了兩眼,他覺得眼前這個風姿罕見的郎君,那雙沉靜清徹的眸子,不知為何,讓他看得有點心悸。

他一揖,道:“冒犯郎君了。”

顧憑搖了搖頭:“無妨。”

他轉身離開。

走出很遠,他忽然停住步,閉了閉眼,深深呼出一口氣。

他這個人,從來都是當斷則斷,凡是下定決心的事,就不會再讓自己回頭看。

但是剛才在長街上,與陳晏四目相對的那一刻,陳晏那個眼神,竟忽然讓他生出了一種感覺……好像他做了什麽非常錯的事。以往,無論出了什麽事,他都沒有在陳晏臉上看見過這樣的神情。那一刻,他差點就要轉開眼,差點就無法讓自己對上他的目光。

顧憑靜靜地立著,一動不動。一直到心中那因為見到陳晏而生出的紛亂,還有被他的目光所激起的波動,重新平靜了下去。

他提步走回客棧。

在客棧中住了一夜後,第二日一早,顧憑趕到了興安圍場的行宮。像他這樣從外地趕來的臣子,都被安排在了其中相近的宮室內。而皇帝宗親,以及朝中眾臣們,則分別住在其他的宮室群中。

顧憑來的時候,離真正入圍只剩下三日。

第三日,就是行宮大宴。

這場大宴宣告冬狩正式開始,歷來規模都是極大。顧憑踏進宴會場時,裏面已經是熱鬧非常。

他一眼就看見了那個墨發玄衣的身影。

陳晏的身邊,圍著很多鳳都的朝臣。那些人就算沒有上前找他攀談,也都三三兩兩地站在不遠的地方。這種好像是不自覺,又好像是下意識的簇擁,讓那些北狄的使臣頻頻朝陳晏盯去。尤其是坐在使團首位的那個青年,他的眼珠透著點慘碧色,盯著陳晏的時候,像兩盞彈跳的鬼火。

目光實是不善!

他是北狄王的大兒子拓邪,也是這次北狄使團的領首。

當下,顧憑聽見許多人嗡嗡的議論聲:“這個拓邪,眼神如此放肆!”

“蠻夫真是好生囂張。”

……

眾人那不滿的聲音有點高,一個邊將聽了一會兒,終於苦笑著道:“諸君,聲音低一些。”

他小聲道:“這個拓邪除了北狄語,他還精通漢文。會說,也能聽得懂。”

就在眾人還有點不以為然的時候,拓邪忽然轉過臉,露出雪白的牙齒,朝他們笑了笑。

這一下,誰都知道他是真的聽見了,也聽明白了。

他們這些人,離北狄使團的距離其實挺遠的,這樣的距離,又是在宴會場這麽喧囂的地方,這個人居然還能聽明白。精通漢文……這可不是一般的精通啊!

在眾人臉上都不可避免地露出一絲驚愕的時候,那拓邪像是看到了很有趣,很令他開懷的事。

他驟然大笑起來,一邊笑,一邊舉起酒杯向口中傾倒下去。

一時間,偌大的會場,回蕩著他的狂笑聲!

那毫不掩飾的不屑,毫不掩飾的狂妄,一邊笑著,一邊用一種“我觀爾等,如鷹視群兔”的眼神,居高臨下地掃視者殿內諸人……激得好多武將牙關越咬越緊。

北狄的使臣們配合著他的笑聲,也都開始哄笑起來。一邊交頭接耳,指指點點。

顧憑看向盛朝眾臣們那義憤填膺的神色,看著越來越多的人開始將目光投向陳晏,似乎是在等他發話。他的心微微一跳。

這時,他看見拓邪深沉碧綠的眼珠瞟向陳晏,那眼中,似是閃過了一抹壓得極深的得意!

不對!

這個拓邪,似乎是想用這個辦法逼陳晏出手。

他既然這樣算計,肯定是還有後招。無論如何,陳晏不能踏進這個已經準備好了的陷阱。就算是要做什麽,也不能在這個時候,順著拓邪的意思去做。

就在顧憑心念急轉時,他聽見身旁傳來了一道稚嫩的童音:“他在笑什麽?”

一旁的內侍低低道:“殿下,可不要問了。”

那是個相貌頗為秀致的小童。皇帝膝下眾皇子中,年紀最小的是由宋才人所出的十一皇子陳璋。今年不過六歲。見那個內侍不肯答,陳璋撇了撇嘴,他繼續睜大著清澈的眼,朝拓邪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