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顧憑垂著眸,根根分明的長睫一動不動。

許久,他忽然道:“殿下有沒有想過,孟氏舊案的幕後之人會是誰?”

這其實真的不難猜。能有本事操縱這件事的人,朝中不過就那麽幾個。而在這些人裏,唯有那一個是占盡了好處的。

在孟家沒有出事之前,豫王的勢力,那是要大大的遜於陳晏。就算後來孟家在延郡的勢力被除得一幹二凈,陳晏失去母家助力,而皇帝的心也越來越偏厚豫王一系,就算是這樣,豫王如今的勢力,也就是和陳晏基本持平著。

可以說,如果當年沒有孟家的案子,豫王連與陳晏一爭的可能都沒有。

而皇帝之所以對陳晏日漸疏遠,他的心結,很大一部分都是落在孟氏謀反上。

顧憑最近就在想:孟氏舊案,一直是橫在皇帝心頭的一根刺。這一次,或許可以拔掉它!

他出了會兒神,見陳晏仍是一言不發,無聲地嘆了口氣,在他懷中直起身,回手攬住了陳晏。

顧憑低聲道:“殿下,我……我沒有想反悔。”

他頓了頓,道:“我這個人,從來不喜歡許諾。既然承諾了,就沒打算毀信。”

只是,他真不確定,他給出去的,和陳晏想要的,是不是一樣……或者說,他其實知道。

因為這個,他的語氣有點艱澀。

陳晏靜靜地望著他。

顧憑看不到自己的神情,這一刻,他的臉上,透著一種仿徨。

那是一個人的心亂了,連自己也不能確定的時候,才會不自覺露出的茫然。

這樣的神情……陳晏閉了閉眼。

他慢慢松開緊扣住顧憑的手,重新將顧憑攏進懷裏。臉上看不出表情,動作卻溫柔了下來。

這樣攬著顧憑,他輕聲道:“我知。”

他的唇在顧憑的墨發上輕輕貼了貼,低低道:“沒關系的。”

陳晏的手指順著他的青絲滑下來,落在後頸上,指腹貼在他的頸側,慢慢地摁著。這個位置,他以前時不時就看見顧憑自己揉一揉,後來禦醫說那是一處穴位,按一按可以助人神思清明。

陳晏一邊不輕不重地給他摁著,一邊道:“阿憑,最近累了吧?”

他竟自己把剛才的話題給帶過去了。

不知為何,顧憑的心尖像被水滴打了一下。

他貼著陳晏的胸膛,慢慢地嗯了一聲。

嗯完才想起來,不對,他最近也不累啊。

又搖了搖頭。

陳晏笑了一聲:“再過幾日就是大遊會了。到時候,我陪你去轉一轉。”

他又提到這個大遊會。顧憑本來已經快沒印象了,見他兩次提起,還真有些好奇起來。

他問:“很好玩嗎?”

陳晏抿了抿唇,淡淡道:“或許吧,可以看看。”

顧憑:“我還以為殿下不喜歡這種熱鬧。”

他之前待在秦王府就注意到了,每逢這種佳節盛會熱鬧的時候,陳晏的反應總是淡淡的。

他還以為陳晏的性子,就是不喜這些。

陳晏沉默了一會兒。

他開口道:“談不上喜不喜歡。只是逢年過節,宮中家宴,我看著陛下和卞貴妃坐在那裏,底下豫王還有別的宮妃親王們,笑吟吟地說著話,眾人都歡聲笑語,我心裏,總覺得連呼吸也是窒悶的……這感覺我不喜歡,所以每到佳節,也懶得去熱鬧。”

他頓了一下,很輕很輕地說了句,“……現在好多了。”

真的好多了。

自從遇到顧憑之後,這時不時就湧上來的,每到年節就格外強烈的孤寂,好像天底下人人都在快活,都在歡笑,唯有他行單只影的荒和冷,都從他心底裏,不知不覺地淡去了。

他壓下情緒,低頭噙住顧憑的唇,輾轉地吻上了他。

……

這日午後,顧憑從護衛那裏拿到了關於當年孟恩所收詔令的詳細資料。

孟氏當年先是內亂,後來又被鎮壓軍攻了進來,亂軍之下,詔令早就不知落在何處了。這份資料是結合董敬的供述,還有他們順著董敬,挖出的幾個當年也跟在孟恩身邊的幕僚,將那些人回憶出的內容一並整理下來的,雖然不能說完全準確,但應當也大差不差了。

顧憑翻完資料,半晌沒有出聲。

這詔令內容,措辭一份比一份嚴厲,先是歷數了孟恩被反映上去的過失,然後要他誰也不準帶,速速獨身前往鳳都。

顧憑擰了擰眉。

他對皇帝的印象,是一個將自己的喜和怒控制得滴水不漏的人。哪怕動了殺心的時候,他也很少會疾言厲色。可是看這詔令,分明就是對孟恩厭惡至極!

任何人看到這詔令的第一反應,就是這根本不是要召他去解釋澄清的,而是要對他動手的。

怪不得,孟恩當年遲遲沒有動身。

一則,是有董敬這些一早就被埋在他身邊的內奸,不斷地告訴他這詔令有問題;二則,哪怕詔令是真的,孟恩也不能動,他也不敢動。這樣滿篇昭然要處置他的詔令,就算他封令進入鳳都,最大的可能就是皇帝順勢收繳他的兵權,或者幹脆把他扣下或直接賜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