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第3/4頁)

黑龍隱隱將要成型的絞殺之勢立刻被連綿白子斬斷,敏若定定看了那盤棋半晌,方道:“我有些厭煩了。”

這話說得沒頭沒尾,蘭杜卻聽明白了。

她渾身一震,忽覺眼中澀然,往日她在敏若面前不說妙語連珠,淺淺幾句也總能讓敏若開懷,這會卻好像喉嚨被什麽東西堵住了一般,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半晌,她低低的,仿佛帶著哽咽,輕輕喚了一聲:“主子……”

“喊我聲敏若吧。”敏若側著頭,似是漫不經心地,自持黑白二色一子一子落下,一招一式不假思索,好似這盤棋已在她心裏推演了千遍、萬遍。

每一顆棋落在每一個位置上會導致什麽結果,她都算得清清楚楚。

她小時候和家人下棋,是一定要贏的,哪怕不飲不食,守在棋盤邊看上一天,也要給自己鉆研出一條勝路來。

通透豁達這四個字,從前的她實在是配不上,只是後來和著血吞進肚子裏的牙太多了,心性修養逐漸就練出來了。

她這大抵也算是一種成長吧,可惜她並不以此為傲。

蘭杜看出她眉眼間似乎懶得隱藏的對那二字稱謂的厭倦,抿著唇,咬咬牙,到底頗為順從地柔聲喚了遍敏若的名字。

敏若倚著圈椅的扶手闔眼,眉頭似是微舒,半晌未聽她言聲,蘭杜深怕她就在窗邊睡了,忙勸道:“咱們進暖閣裏睡去吧。”

敏若搖搖頭,睜開眼道:“咱們去延英樓坐坐,取去歲釀的松花酒來溫一壺,想吃佛跳墻,叫烏希哈不要嫌麻煩,晚膳備一缽吧。”

這會天色仍早,把晚膳做晚點吃,倒是也來得及。

自最小的舒窈都不上學了,延英樓封存許久,敏若也少過去了,今兒她忽然提起,蘭杜不敢說什麽,連忙應聲。

那邊也時時灑掃著,立刻就能迎請敏若過去,只是蘭杜怕敏若獨坐見景傷情,思來想去,還是悄悄使人去給黛瀾傳了信。

作為頂級戰士,敏若想要擺爛的消極情緒其實就是一時的,醉了一場,然後蒙頭大睡,醒來再吃上佛跳墻,心情就好了不少,再看暢春園也順眼了。

蘭杜看在眼裏,終於稍微松下心。

至於這一日中她可有生出什麽大逆不道的想法——此乃永壽宮絕密,不可為外人知。

康熙啟行往五台山後一日,敏若立刻帶著人包袱款款地去了莊子上。

時下正是鶯飛草長、垂柳纖纖的好時節,敏若到了莊子上便如魚入水——快活極了。

芽芽今年周歲已有八歲,馬術修習得不錯,騎著小馬頗有些雄赳赳氣昂昂的意思。額娘要帶著女兒騎馬,安兒哪個都放心不下,到底拉著敏若容他竄出了一日空閑,然後由他帶著潔芳,陪二人騎馬踏青去。

潔芳的騎術不算出挑,但也過得去,騎在馬上慢悠悠走著,沿途見山青水碧,農田整齊,心中好不舒暢。

春日不是打獵的好時候,敏若也不缺那口肉吃,便帶著芽芽一路溜溜達達到山腳下。

這附近的莊地這些年幾經輾轉,多半都被敏若買下了。

京中的風水轉得比別地快,這裏莊園的主人變動得其實也快,譬如當年索額圖在這邊就有一個占地寬闊、風景別致的大私莊,最終也不過成了抵資的產業。

這一片私家莊園林立,倒大多都是前朝貴族私莊,朝代更叠後轉了手,至少土地來得還算“幹凈”。

也因此,當年初來時,敏若才選擇了這裏居住。

別的滿洲勛貴的莊田不幹凈的大片大片,時局如此,敏若和法喀能做的都有限。

彼時他們所能為者,也只是尋回從前人丁,又不好大張旗鼓給予銀錢,也只能依數目給地安置,不收取佃租或只收取少量佃租以平人口舌。

搶了人的土地將人趕得背井離鄉,回過頭將土地“還回去”竟然還成了施舍,這是極沒道理的事,偏偏這就是如今世上最大的道理。

有許多失了土地人口離散已尋不到蹤跡的,還有家破人亡的,所能做的彌補就更有限。

法喀是懷著作為遏必隆後人和既得利益者的負罪感堅持尋人,為亡者收屍安葬。敏若站在局外,許是上輩子將這樣的事情見多了,心中竟生不出憤怒來,只有冷笑而已。

不過後續這些年裏,持續不懈地尋找原本土地主人的事,也是她交代蘭齊千萬要辦的。

眼下一時如此,卻未必一世如此,風水輪流轉,誰知明年的太陽花落誰家?

變天之前,且先叫京中的“煊赫顯貴、簪纓門第”們高興高興吧。

一年春日就那麽一個月,一年的收成卻都指望在這裏,莊子上的清閑日子沒有幾日,很快上下都進入了忙碌當中。

最先開始的水稻育苗,育苗前莊子上殺豬做宴,敏若一般是不湊這個熱鬧的,但這回不知哪根筋搭錯了,竟然便裝低調地帶著蘭杜蘭芳去看殺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