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第2/4頁)

似乎是受了方才那個猜測的影響,敏若的心情不算太好,想到此處,心裏忽然冷笑一聲:什麽樣的年代,才能讓人覺得衣食無憂地活著便能夠算是一種幸運了呢?

饑荒的年代?可實打實地算起來,這年頭糧食產量雖然不算太高,但也沒到那地裏年年顆粒無收的地步。

那為什麽還是有那麽多的百姓吃不飽呢?

是他們沒好好種地嗎?不,他們種了。眼下大多數以務農為生的老百姓都把土地看得比 自己的命還重,一年到頭,仔仔細細地料理著,期盼著年底能多打兩石糧食,明年多吃兩碗幹飯。

敏若思維愛發散的毛病也有一點不好,人心情低沉的時候思維一發散想到的自然不會是什麽開心事,她的思維發散得又太開、太快,讓她連管住自己腦子的機會都沒有。

狗日的剝削與壓迫。

敏若面無表情地灌了口茶,黛瀾敏銳地察覺到她的情緒在逐漸恢復,才擡手給她添茶,輕聲又問了一句,“怎麽了?”

“想安兒,也不知那孩子能搗鼓出些什麽來。”敏若這句話不算完全糊弄,也勉強算搭點邊。黛瀾聽出她不想多說,便沒再問,命人將新作的棗花酥與椒鹽牛舌餅端來,“新來的小太監點心做得頗好,可惜我這幾日卻吃不得了。好容易姐姐來了,替我解解饞吧。”

她有意說了句俏皮話,敏若自然給她的面子,拾起筷子去夾點心。

臨走前,黛瀾又叫人包了兩包點心給敏若帶著,“與兩個孩子的,姐姐替我捎去吧。”

往年她病了時,敏若倒都會三五不時地來看看她,可今年情況特殊,一轉眼二人也有月余未曾見過啦,黛瀾便有些不舍,敏若要走,她披著鬥篷送了影壁前。

敏若道:“天兒冷,你再被風沖到了,快不必送啦。”

黛瀾微微揚揚唇角,“我就送到這裏了,天冷路滑,姐姐若是為了松快松快眼睛走著回去,腳下可千萬要小心。”

然後又忽然輕而平緩地徐徐道:“這世間人世間事,總歸都是這天地間的滄海一粟,今時今日你我為之掛心憂慮不已的,安知來日不會成為過眼煙雲?無論姐姐眼下是為什麽事發愁,松心看看,沒準其實並不是什麽大事,屆時便會覺得眼下的掛心憂慮實在不值得。姐姐本就是心性豁達之人,總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敏若微微一怔,旋即笑了,“好,蒙你開解了。放心吧,你知道我的性子,一貫是最看得開的。”

若是看得不開,如今這世上,想來也不會還有她這個人了。

天大的事,到了她這裏,也能靜下心來細細琢磨。

何況她後來因為發散的思維而生出的那種憂愁憤怒,實在是她太熟悉的老朋友了。如果每次都要為此不平、惆悵、暗惱許久,她今日恐怕都不能平平靜靜地活著。

她懷念過去,又清楚人不能長久地活在對過去的追念當中。往好了想想,康熙早年對百姓也算是個明君,豈不比她前世見過的那不靠譜到極點的昏君和玩弄權術絲毫不顧百姓的攝政太後要好上許多了?

那一時的情緒,對她來說是很好排解的。走出殿門來,吸一口冬日格外凜冽清新的空氣,那一瞬間的憤怒與憂愁便已隨著吐息散去。

此刻的她心思澄寧,內心平和,一如往日。

黛瀾聽她此言,細度她眉目,見她目光輕松平和,確定她所言不虛,才放下心來,輕聲道:“本就是我嘮叨了。”

敏若沖她一笑,見她披著雪青色的鬥篷立在雪中,身後是移植來的長青松柏。黛瀾的身形消瘦,眼角眉梢間似乎總有一種清清冷冷、超然脫俗的氣韻,披著那樣素凈的顏色立在雪中,卻不顯寡淡,反而似有一種出塵的清靜氣韻在身上,幹幹凈凈一身,身姿筆挺,好像比她身後淩寒的松樹還更要挺拔孤傲一些。

敏若心內不自覺微松,眉目微動,輕聲道:“我曉得今歲過年要送你什麽了。”

黛瀾一怔,揚眉有些疑惑:“什麽?”

敏若神神秘秘地笑道:“秘密。”

黛瀾一時有些無奈,但見她一身輕松的模樣,心中也不禁隨之一松,故不再多語,只沉默地目送著敏若走遠,直到景仁宮外的宮道上再也瞧不見敏若和她隨行宮人的身影,秋蘭來輕聲喚她,黛瀾才收回目光,轉身回到殿內。

她這半生孑然一身,少年喪母,父兄為仇,數來算去,一直陪伴在她身邊的竟只有秋蘭一人。

她與母親都曾承過敏若一份恩惠,敏若也是她在這深宮禁苑當中收獲到的第一份無所求的善意。她只真心盼望能陪伴敏若度過這宮廷中一個一個清寂常日,也希望她的朋友眉宇心間用不要為惆悵悲傷所擾。

僅此求爾。

敏若並不知黛瀾的想法,回到永壽宮中,她的心神重新回到剛剛的猜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