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第2/4頁)

經歷過皇後死時真切的悲傷,經歷過剛才下意識的擔憂與不安,她才真實地感覺到,原來她已在不知不覺間撿回了作為一個人給出信任、付出愛的本能。

這一點令她莫名地有些驚慌惶恐,又有些歡喜。

大概是驚慌於在此擁有了不能徹底為她所掌控的感情,歡喜於她的心、她的理智與靈魂,早已在她不知不覺間真正地從過去的陰霾中鉆出來,擁抱回了作為一個人與生俱來的本能。

悲哀於,她怕這份重新擁有的本能會在接下來幾十年的宮廷生活中再度被消磨幹凈。

她這幾年來,看似一直在輸出感情,不斷地對許多人釋放友好,其實卻是最吝嗇好感的那一個。就好像她與阿娜日這幾年來交往一直沒有停歇,入宮之後也順理成章地朝夕相見同入同出,看起來親近非常,但她卻不敢對阿娜日直接坦蕩表現出她真實的喜好與想法。

因為在開始一段友情之前,她就先為自己做好了保護自己的盾牌與隨時抽身、哪怕面對背叛也能全身而退的準備。

阿娜日所知道的敏若,只是她所願意叫人知道的她。她將所有的情緒、想法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可以毫無掩飾示人的,展示出去不會對她造成不利的,一部分是將永遠只面對她自己的。

這一點或許所有人都會有,但如她這般下意識地在做每一件事、說每一句話之前權衡利弊、下意識地防備身邊的所有人,夜裏身邊一旦有人就睡不著覺,明顯是不對勁的。

從前在宮外的時候還好,她習慣不留人守夜,蘭杜她們也不會有什麽異議,但入宮之後難免有不是自己獨居的時候,每次熬到半夜閉上眼睛眯一會就下意識驚醒的時候,她都會有一種大逆不道的想法——

就讓這罪惡的封建王朝,終結在我的手中吧(大霧,其實是想暗殺三十不到,雖然不太打呼嚕但是喘氣聲也很明顯的康熙)。

封建王朝她是終結不了的,皇帝沒了一個還有下一個,她要是舍身取義能成也就算了,明顯不能成,她還是得好好為自己的項上人頭考慮。

她很清楚這種狀態如果持續下去會影響她的心理,也因此在書芳湊上來的時候沒有選擇不著痕跡地疏遠——書芳和她第一世的小堂妹性格很像,眉眼間有幾分相似,年歲又相仿,偶爾在與書芳相處時她心裏會有幾分熟悉與安穩,就是因為這幾分相似。

但她的心理狀態又讓她注定不可能真心接納書芳並與書芳親近,她只能將希望寄托與時間,希望漫長的平靜歲月能磨掉她心裏最深處的不安與下意識的戒備。

可敏若又十分清楚,只要生活在皇權時代,她就不可能真正地放下戒備,所以這是一個矛盾命題,最終的結果只可能是減輕,不可能是消磨幹凈。

而現在看來,她寄予希望的時間只是附加項,真正有用的還是感情。

她在與法喀日復一日的相處中、在法喀對姐姐真心實意的關懷中被逐漸打動,也付出了真正的感情。

不是強求刻意養出的感情,是日積月累、水到渠成。

敏若閉眼隨意扯了兩個引枕摞起來靠著,寒冬雪地,宮裏已經燒起了地龍,她不大畏寒,沒死命燒炭,但殿裏也點起來了大熏籠來,還是很暖和。

她自認想開了一茬事——主要是鹹魚思維發作,又把“船到橋頭自然直”七個字提起來在心裏掛成了座右銘,實在是懶得再想那些鬧心事了。

傳到橋頭自然直,真是先人留下的至理名言啊!

敏若提筆在紙上寫下這七個字,決定把這張紙裱起來掛在自己的書房裏。

不,那樣太明目張膽了,還是擺在書案上。

明天舒舒覺羅氏入宮,她還有好一番心理工作要做。

想想就頭痛。海藿娜和法喀到底什麽時候能完婚呐!

舒舒覺羅氏並不是一個很好溝通的人,她有一套成體系的邏輯,在自己的邏輯世界裏活得非常快樂,仗著自己的邏輯時時刻刻無論做了什麽事都能理直氣壯的,從前只有皇後能夠壓制住她。

皇後過世之後,眼見這位就要放飛自我,敏若迅速地往她頭上套了觀音大佛,把她忽悠出虔誠信仰來,尼姑庵的住持給力,這幾年與舒舒覺羅氏日夜論佛,功德箱的重量突飛猛進的同時,舒舒覺羅氏信仰的虔誠度也突飛猛進。

在這樣的基礎上,與她溝通就容易多了。

聽敏若說起法喀在前線立了大功,舒舒覺羅氏的第一反應是合掌念了聲佛,然後不斷念叨:“菩薩保佑,菩薩保佑,法喀這回可算是光宗耀祖了,菩薩保佑啊!”

敏若看她一臉激動卻沒有要飄的意思,嘴裏念的都是在想自己的潛心修行終於有了福報,在心裏默默誇了尼姑庵的靜遠師太一句“靠譜”,決定回頭讓迎冬替她再給尼姑庵貢獻一吊錢的收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