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第4/7頁)

兩個月相處下來,她許是也動了真感情,此時竟有些悲傷悵然。

迎夏見皇後坐著睡去了,眼圈紅紅地,與迎春一齊用力,強扶皇後躺下,敏若將一旁的軟氈展開搭在皇後身上。

皇後的寢殿裏微有些涼,迎夏勸道:“三格格您回去歇著吧,那邊還暖和些,娘娘且得睡一會呢,這邊不比那頭暖和,您再受涼得了風寒可怎麽好。”

“我再坐會。”敏若搖搖頭,坐在炕上,目光仔細打量著皇後的眉眼,想起初見時她雖瘦削,臉頰尚勉強稱得上豐潤。

幾個月的功夫,便已瘦成這樣了。

這段日子在宮中,皇後步步行事為她思慮周詳,可惜原身今生早已香消玉殞,前世更是因病未曾在皇後病中踏入宮門,才至死都覺著皇後心中並不在意她這個妹妹。

其實怎會不在意呢。

皇後睡著時眉心都是微微蹙著的,蒼白的面色、有氣無力的疲憊。敏若想起方才她說宮裏的女人可憐,難道說的就沒有她自己嗎?

這宮裏的女人,各個都為了家族榮寵活了一輩子,最後自己活得如行屍走肉一般,為了存活,只能將少時的天真明媚丟掉。

可她偏不。敏若替皇後掖了掖軟氈,動作很輕柔,心裏的想法卻沒那麽溫柔順從——她不可能為了鈕祜祿家活,不可能為了法喀和舒舒覺羅氏活,她承了原身的情,也只會完成答應了原身的條件,除此之外,她只為自己活。

那不是她的親娘,不是她的親弟,指望她如皇後、如宮裏的任何一個女人一般處處為家中考慮,將家族利益視為一切,那儼然是不可能的。

因皇後,她願意善待舒舒覺羅氏。而法喀,若是她做到這個地步還掰不正這根苗,那做再多也都是無濟於事了。

幸好如今看來,法喀尚不算無可救藥。

否則她也唯有舍棄。

辛苦從地獄中爬起得以重見天日,再度擁有鮮活生命的人,最懂得只為自己而活。

沒有人比她更惜命,更珍惜平靜的生活、點滴的時光。

晚晌康熙來過,皇後昏昏沉沉地未醒,敏若匆匆行了禮讓過,康熙點點頭,留下在後殿陪皇後坐了許久,出來的時候天色已黑,天邊一輪皎月,點點寒星。

京師的臘月格外寒冷,迎夏按皇後的吩咐給康熙遞了手爐,康熙隨手接過,囑咐:“好生伺候你家主子,一旦有什麽事,定要叫人去乾清宮傳信。”

迎夏應了是,康熙頓了頓,又道:“若有任何需要,也只管遣人去尋趙昌。”

皇後掌宮多年,在這宮裏,日用上的需要哪有用去乾清宮要的呢?

迎夏自認在皇後多年,算是練得處變不驚,此刻也確實沒有拉胯,試探著猜測出康熙話裏的意思,鎮定地應下了,康熙點點頭,擡步起駕了。

因皇後的身子不好,康熙來的陣仗不大,但一群人踩在院子裏的腳步聲是怎麽都無法避免的——畢竟時下雪厚,即便清掃了,也免不得有些薄雪在地上。

敏若整理著這段日子在宮裏攢下的香料——原料多半是出自皇後身上的。陸續調出的香料有一個小匣子裝,裏頭滿滿當當的白瓷瓶罐,她挑揀出一瓶養神定心的藥香丸來在鼻下嗅聞判斷品質,雲嬤嬤立在她身邊炕沿下,輕聲道:“皇上走了。”

“我曉得。”敏若頭也不擡,“糖蒸酥酪好了沒有?睡前想墊一墊再睡。”

托前世學來的健身功夫、每日步行來往慈寧宮與永壽宮之間再加上這身體正值青春年少的福,她如今還不怕吃了東西消耗不掉長肉,天氣冷了,睡前熱乎乎的一碗甜羹下肚,酥酪裏有淡淡的米酒釀香,暖胃安眠。

——主要是現在睡得也早,不怕消化不動。

雲嬤嬤見她這樣子心裏忍不住想嘆氣,問:“格格究竟是個什麽成算——總是這樣怎麽成呢?”

“嬤嬤急了?”敏若終於擡起頭了,扭頭看她,眼裏似有幾分淺薄笑意,又似乎並不到眼底,“我如今還是未嫁身,是鈕祜祿家的格格,以皇後妹妹的身份入宮侍疾,急急忙忙地到皇上跟前獻殷勤,我成什麽了?”

雲嬤嬤道:“可您終究是要……”

“我知道嬤嬤急的什麽,姐姐對我確實有安排。”敏若道:“我也不想姐姐在世時就真成了這宮裏的人,容我清清靜靜地過幾年,別在姐姐死前,就用帝妃的名分玷汙了她眼前的地方。”

雲嬤嬤急道:“話不是這麽說的——”

“那是怎麽說的?親姊病榻前勾引姐夫的小姨子,這麽說好聽了嗎?”雲嬤嬤少見敏若這般疾聲厲色的,她也是頭次知道一貫斯斯文文的三格格原來出口的話還是這樣難聽,一時不禁愣住,再凝目細看時敏若已經恢復素日的溫和容色,慢條斯理地合上瓷罐的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