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事實上,敏若捫心自問,在穿越到這個世界之後,知道了原身注定要入宮的命運,她沒有想過溜嗎?

自然是想過的。

可她又能跑到哪裏去呢?不要說出海,如今大清為防台灣鄭氏與南方勾結,設置了非常嚴苛的海禁,沿海居民都被迫向內陸遷移,她要出海總不能乘著一葉小舟趁夜色出逃吧?那不叫流浪天涯,那叫奔赴死亡。

出海這條路是行不通了,留在國內呢?首先戶籍身份就是一個問題,哪怕她花招百出鋌而走險搞到了身份戶籍,逃離了京城,她能去哪?如今這世道,一個獨身女子懷金行於世就是最大的過錯,何況京師已經算是天下一等一富足安穩之地,此時南地還有三藩戰火,北邊尋常百姓想把飯吃飽都難。

哪怕她真平安逃到某個地方,三格格失蹤出逃,鈕祜祿家必然大力搜尋她的下落,她一邊頂著生活的壓力時代對女子的苛刻一邊逃躲鈕祜祿家的搜尋,這現實嗎?顯然是不現實的。

而且她重活一世,想要的只是平順安穩地活過這一生幾十年,好好享受享受生活。

既然鈕祜祿·敏若注定要入宮,那就入吧,她又不怕,上輩子在宮裏活了十幾年,不也照樣過來了?

對她而言,在平安、安穩之前,自由與感情幸福都不值一提。

人活著,才有資格談幸福,不是嗎?

而除了站在為自己的未來考慮的立場上,作為一個自認為還算是個好人的人,敏若也對鈕祜祿·敏若立有保她十阿哥、七公主這一雙兒女平安的諾言在,人生在世,頂天立地,不應違諾。

天平上的砝碼愈不平均,天平無限傾斜向了“留下”這一側,那就留下吧。

而在此之外,敏若自認身無大能,不能改朝換代轟轟烈烈,能做的就是盡自己所能,盡量多幫助些人。

這種情況下,鈕祜祿·敏若的身份對她而言就是一種優勢。

作為鈕祜祿·敏若,她大可以利用身後的靠山籌辦酒樓,在酒樓中設置雅席,招待女賓自然要有女侍者;原主擁有的莊子上可以辦織布、紡織毛線的小工坊,從附近的村莊中照收女子做工;未來若是有機會辦起胭脂水粉鋪子,鋪子上自然也要用女工。

她能做到的就是盡她的所能盡力為一部分女人提供收入,有了收入自然在家中就有了話事權,君不見南地女子在家中話語權高,在娘家地位也高於北地女子。此蓋因南地紡織業興盛,一個女人紡織一年的收入足夠養活自己與孩子並幫助娘家,所以夫家自然看重、娘家也自然愛護。

要掀起轟轟烈烈的性別平權革命,她怕是沒有這個能耐,她能想到的只有潛移默化,借由如今滿人坐擁皇位、滿人看重女兒的這個優勢來慢慢提高女人的地位。

而在這種情況下,入了宮,做上宮妃的位子,成為皇女的母親也是一種優勢。

第一世的敏若是個十分感性的人,喜歡隨性而為,不愛將所有的利益好處盤算得清晰明白,但上一世的十三年宮廷生活告訴她,人想要隨性而為,首先得保證自己活著且有本錢。

盤算得清晰明白的利益局勢,有時候就是本錢。

她也說不清上輩子的宮廷生活將她改變了多少,或許她整個人都已經面目全非,但只要還活著,能擁有平穩安然的生活,她已不想去糾結在意自己究竟改變了多少了。

沒意思,變都變了。

而若變成如今這樣子能讓她活得更好,能讓她未來幾十年的宮廷生活更加順利,那就更好了。

人總不能做一輩子孩子不長大的吧?

總歸是要長大的,至於長大的過程有多少痛苦,就都隨著流逝的時光一切離去吧。

秋夜寒風甚重,敏若沒留人守夜,屋子裏靜悄悄的,便顯得屋外的風聲那樣清晰明顯,她下炕披著襖兒走到窗前,推開窗凝視著屋外的皎潔明月、爍爍寒星,如是想到。

今夜月明星稀,明日或許會是個好天氣。

次日果然是個極好的天氣,秋風送爽,一場秋雨洗盡了一夏半秋的炎意,寒涼從地面升起,晨來推開窗,見到廊下兩盆丹桂上竟都覆著些微的寒霜,敏若才忽然意識到——冬天已經快要來了。

這是她來到這個世界的第一個冬天,也會是她自踏上穿越之路的第一個不必寒冬臘月裏站著服侍人碰杯遞盞的冬天。

溪柴火軟蠻氈暖①,或許她該考慮養只貓兒了。

坐在妝台前梳妝時,敏若忽然想到。

不過這個想法只在她腦海裏存在了一秒鐘就瞬間被掐滅了,蘭杜注意到她捏著銀匙調羹的手一頓,忙問道:“是我手重了嗎?”

她正給敏若梳頭,一時也不敢動彈,敏若將手裏的青瓷蓮瓣碗放下,一面取帕子來拭了拭唇角,一面擺了擺手:“不是,是我忽然想到些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