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盼兒得了康熙的金口玉言,忙不叠地回去收整行裝,其實也沒多少東西,幾件衣裳都是來了這邊後敏若命人替她添置的。

一時打點完畢了,她坐在屋裏炕上,愣愣地望著那小小的包袱出神。

直到這一刻,狂喜沉入心底,思緒終於冷靜下來,她心中不免浮起了些不可置信與不安。下午又下了一大場雨,黃昏時刻雨勢稍止,風依然呼嘯著,她屋裏的窗子沒闔嚴實,被風呼地一下吹開,冷風瞬間吹透了她的身體與整個屋子,她才忽然回神,忙起身要去關窗。

正是此時,門板被人輕輕叩了三下,不緊不慢,不疾不徐,僅從這敲門聲似乎就能聽出來者的平和從容。

她忙走過去打開門,見敏若站在廊下,衣飾簡單,神情溫和,溫煦平靜,令人僅是看到一眼,似乎心也會跟著平靜下來。

蘭芳提著一盞琉璃燈侍立在側,盼兒連忙向她欠身,又道:“這會天這樣冷,姑娘有什麽事使人傳喚吩咐一聲便是了,何必親自過來呢。”

“你要走了,我來看看你。”敏若擡步進了屋裏,原本跟在她身後的蘭杜也跟她入內,盼兒請進了敏若主仆三人,連忙拍了拍炕上的席子,道:“姑娘這坐。”

又忙倒了茶來,敏若不是為了吃茶來的,坐下後便伸手示意蘭杜將東西放下,蘭杜將一個小巧的包袱放在炕桌上,敏若示意盼兒打開,道:“相識一場也是緣分,這兩個月你執意不要月錢,這回你要走了,總得有些銀子錢傍身,這些錢不多,但做你回南路上的花銷足夠了,不要推辭,不然就是你要回家了便急忙與我撇開關系,連我的錢也不肯要了。還有些養身的藥丸,補養元氣的,回到南地再找個好大夫仔細調理調理,你還年輕,壞了身體的根基可不是玩的。”

盼兒本不願收,聽到敏若後頭的話卻不敢推辭了,只得將小包袱收下,敏若又問她回去後的打算,本以為她回去定是要接手整頓家業的。

不想盼兒卻道:“父母皆已過世,那地方於我也算是個傷心地,留著無甚意思的。姑娘您若不嫌棄,等一切事了,我還來投奔您。我身無長物,唯有一身廚藝還算拿得出手,若是您願意將我留在您身邊,做個廚娘也好。”

“你的手藝,做廚娘可埋沒你了。”敏若聽了卻道:“你若不想留在蘇州,上京來也好,我正有個主意想辦個食肆的,你的手藝很好,南地風味不重,調的菜色兩地人都能吃得慣。我在內城裏有一處大鋪面,正想做個生意漲些進項,又苦在沒有頭緒,有你就正好了。”

盼兒聽了大喜,忙起身向敏若行禮,“姑娘的恩,民女三生三世也報不完了,您信得過民女,民女定竭盡全力為您辦事,操辦好食肆的菜色。只是民女資歷尚淺,手藝笨拙,恐怕擔不起一間食肆的後廚……”

“咱們做些新鮮套路,你的手藝已經足夠了,再說還可以慢慢磨練呢,我再請一位老資歷的師傅鎮場子,足夠用了。本來是愁真主事的人,你行事又沉穩大方,手藝也好,有你,我可不愁了。”

敏若是不想坐吃山空,莊子的收益有限,但她也不想日後光伸手向鈕祜祿家要錢,才打算支一樁生意出來,本來在遲疑是做食肆還是胭脂鋪子,兩樣她都有許多當世不見的秘方與新奇花樣,再有如今她身上隱形的勢力,不怕辦不起來的。

原本她正在兩樣中遲疑呢,如今既有了盼兒,那還遲疑什麽?

盼兒說自己手藝笨拙那是謙虛了,她前世在尚食局頂級禦廚身後跟著混過,清楚盼兒在廚藝上的天分與實力,只是盼兒自己因為許多經歷而不大自信罷了。

這沒什麽。

敏若笑看盼兒,道:“反正你的手藝我是最喜歡不過的,宮裏禦廚的手藝我又不是沒吃過,在我吃著都不及你,法喀也是這麽覺著的,你還信不過我們兩個的舌頭嗎?”

盼兒聽了竟然怔怔半晌,良久回過神,眼圈倏地一紅,慌忙偏過頭去擦眼淚,一邊啞聲道:“信得過,自然信得過的。”

敏若無奈地笑了笑,站起身來拍拍她的肩膀,“相信我,你真的很優秀,比那些男人強出不知多少倍去。”

盼兒這下更是極用力地點頭,力道重得叫蘭芳怕她把自己脖子晃折了。

看出她情緒激動,敏若沒在她房裏多留,留出空間來讓盼兒自己安靜地緩一緩,敏若則帶著蘭杜與蘭芳緩緩出了她的屋子,往正院去了。

待人都離去,盼兒立在原地許久,忽然走到窗邊推開窗,望著南邊的方向,眼圈兒仍然紅著,唇角卻翹著,“阿爹,你看,姑娘說了,我的手藝,比許多男人都要好。”

她目光落在幾朵飄向南方的雲彩上,癡癡地拉得很長,又或者她其實什麽都沒看,只是立在那裏出神,口中喃喃自語道:“阿盼,阿盼,往後,我不要再叫盼兒了。我憑什麽叫盼兒呢?我的手藝不比那些男人差啊,我憑什麽不能做掌勺,不能挑大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