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朱顏盛艷

燕熙自漢臨漠走後, 沒再穿過艷色。

因著不住在總督府,他基本不用穿官服, 緋色的從一品官服被掛起, 燕熙平日除帽除冠,只簡單用素帶系發,每日都是一襲極素的白衣。

不議事時, 他垂發半挽,墨發白衣, 沉靜地坐在那裏。病弱掩去了銳利與威勢,他深藏的稚氣浮出些許, 在哀毀中做回了那個十九歲的少年。

大病初愈,形銷骨立,他把累和痛在那場大病中洗凈了,像是大夢初醒一般懵懂地立在西境的風裏。

節氣已過霜降, 南風已逝,北風呼嘯, 竹宅裏還留著青色, 那是濃秋裏僅剩的生機, 燕熙時常會站在正房門口的竹鈴下,聽著那若有梵音的竹鈴聲,久久凝視竹叢的青色, 被秋風吹面色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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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北溟和周慈一直沒有告訴燕熙漢陽身故之事, 可紙包不住火, 燕熙有自己的情報渠道, 終究是會知道的。

漢臨漠的屍身運回了靖都, 與他的父親漢陽定在了同一天出殯。

這天宋北溟特意告了假。

他交代紫鳶和暗衛仔細觀察燕熙這些日子接觸的人和事, 確認了燕熙還未聽到漢陽的死訊。

這很反常, 因為漢陽身故的消息在京中已經不是秘密,燕熙作為一境總督,各式公文往來和邸報都繞不過他,他必定會得知。

可燕熙竟然不知。

只有一個可能,有人專門封鎖了這條喪報通往燕熙的所有渠道。

此非一人之力能辦到,便是天璽帝發話也不管用。消息是最難攔的東西,隨便一張嘴一張紙就會把消息帶到任何角落。

那麽,必是多人合力,靖都、途中、西境的上上下下皆有人用了心思不叫燕熙知道。

想到這裏,宋北溟了然了。

關心燕熙的人有許多,這些人都還在心疼著燕熙那場大病,生怕燕熙受不住又病一場。

接連生病,鐵打的身體也受不了。

這些人沒有商量,默契地保護燕熙到現在。

只是,最多也只能瞞到現在。

漢陽貴為太子太保,一旦出殯,便是天下皆知。就算封鎖了燕熙的耳目,百姓、旅人、路人,任何人張口一說,就能給燕熙致命一擊。

而且,剝奪燕熙為漢陽和漢臨漠送最後一程的機會,對燕熙而言過於殘忍。

宋北溟不肯讓別人往燕熙心頭上插刀子,他只能自己來告訴燕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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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時正,燕熙看宋北溟還未走,又聯想到昨夜裏宋北溟規規矩矩沒有碰他,便在心裏打了個激靈。

他計算著日子,覺得差不多該到漢臨漠出殯的日子,宋北溟鄭重其事如斯,大約就是為著此事。

然而,又似是不止這一件事,因為他和宋北溟皆不是感情用事之人。西境戰事緊迫,事事都緩不得,宋北溟身為一軍主帥,歇息一日,耽擱的是整個西境的做戰計劃。

能叫宋北溟如此擔憂和重視的事情是什麽?

燕熙心中升起不安,很輕地問:“今兒有事?”

宋北溟看著燕熙好不容易褪去的病顏,和那花了好多心思才養出的二兩肉,生出深深的無力感——無論如何斟酌措辭,事實本身還是太殘酷了。

這叫他怎麽開口?

燕熙看在眼裏,心思轉動。他將微妙的異常連在一起,略一計算,便知道發生了不好的事情。

那麽,西境的事情瞞不住他,只可能是靖都有事。

靖都——燕熙琢磨著這兩個字,心一下提起來,會是誰呢?他挨個想過自己牽掛的人,很快就停在了漢陽的名字上。

他出靖都前就托周慈去看過漢陽的心疾,老人家年紀大了,稍有不慎,便有不測。

“是有人出事了嗎?”燕熙望進宋北溟的眼底,“是漢太保嗎?”

宋北溟一怔,他在這一刻很想搖頭,可他只能殘忍地點頭。他做的一切預設和計劃,在燕熙的洞察裏都是徒勞。

燕熙在他點頭後垂首,陷入沉默。

宋北溟看著燕熙,心想他的微雨太通透了,這樣的人哪裏瞞得住。

宋北溟輕輕將人攬進懷裏,他甚至不敢用力,怕一不小心就把人碰碎了。

宋北溟一直覺得燕熙身上有一種與眾不同之處,那是一種在美貌和聰慧之外,讓人無法忽視的特點——恍若白瓷般精致易碎,又如韶華灼燦易逝。

最是人間留不住,朱顏辭鏡花辭樹①。大抵人一旦美麗聰穎到過分的地步,連老天爺都要嫉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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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熙是人間驚鴻,風袂翩躚留不住。

病後的燕熙,這種易碎和易逝感更甚,他單是靜靜地坐在那裏,宋北溟都要時刻去看一眼,生怕下一刻人就不見了。

深秋的風已滿是冬意,呼呼地拍著窗子。

宋北溟撫著燕熙的發,生怕多說一個字都會驚走這片輕鴻,可現實那麽殘忍,宋北溟詞窮地說:“漢太保為人所害,淳於南嫣已手刃兇手,幕後主使正在清查。”